第30章:回回準(二)(1 / 2)

想不到白龍場並不費力的表演,得到那麼多農民的認可,這地方的農民實在純樸得可愛,尤其是那個請他吃麵有“重要事情”要說的村姑,虔誠得把《萬靈秘本》當佛經了。蘭誌得到啟發,不在生產隊勞動可以活下去了。他到隊長家裏,雙手遞上一包春耕煙,向隊長請假。說自己多年師從一個老道從事《萬靈秘本》的研究,昨天在白龍場當眾試了一盤,貧下中農很相信。我出去混一個把月找點煙錢,再回來安心學大寨。隊長說,知青請個啥子假嘛,隻有本隊那個王長賦,每回出去“請死人說話”,回來都要交副業款,你的副業款就免啦。你們知青是毛主席派來的客人,莫說個把月,就是幾年不回來也是可以的,隊裏把你的基本口糧留起,隨便哪個時候回來拿錢兌現都要得。

蘭誌帶著《萬靈秘本》走村串戶為農民算命。也不敢走遠了,隻在鄰近公社晃來晃去,實在不將就則去爛龍那裏投宿。所幸這稀奇古怪的“秘本”,在文化落後的農村還真有人信以為真。蘭誌做起一副學者相,完全不像跑江湖的樣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不管哪種人,他都打得攏堆。他愛錢又把錢看得淡,隻要安心請他算命,從不說要多少錢,隻說隨便拿點就行,拿不起錢的,也不為難人家,還叫別人慢慢走。這種搞法,雖沒有賺到多少錢來揣起,至少比在生產隊強好多。

聽說三溪場趕得鬧熱,蘭誌決定一試。那天趕場的人,不斷從各條小路彙向大路,就像小河流進大河一樣,使大路越來越擁擠。蘭誌走在行人中間,沿河向三溪場而去。走著走著,前麵隔十幾個人的位置上,有一個老漢突然倒地,把他前後的人嚇了一跳,立刻把病人圍了起來,麵麵相覷不知啷個辦。蘭誌見病人沒有呼吸的樣子,以手探脈,不再跳動!他想起當醫生的舅母說過,對心髒驟停的人,雙手重疊,使力快速按壓心窩,很可能有一點心髒複跳的希望。蘭誌勇敢地站出來說話了:社員同誌們,這位大爺心髒不跳了,不急救的話,幾分鍾就要死。我隻是聽說過施救的方法,我想試一下,但又沒得把握,如果救不過來,又怕他的家人不依教。病人的堂客說,死馬當做活馬醫了,不管啷個我都不怪你,快點喲!蘭誌使足勁急救了幾分鍾,又口對口吹氣,病人終於開始呼吸,試著要撐起來。看熱鬧的人驚呼,說遇到活神仙了。他們問蘭誌在哪個公社,做啥子工作的?蘭誌說是白龍公社知青,專門用《萬靈秘本》為人算命,說著就把書亮了出來。病人的堂客見知青現場救活了自己的男人,他的啥子“秘本”可能更凶,就求他為男人算命。蘭誌把書平放在手上,告訴了方法,病人的堂客指到“壽陽曲·山市煙嵐”,蘭誌讀文:花村外,草店西,朝霞明雨收無霽,四圍山一竿殘照裏,錦屏風又添鋪翠。病人的堂客說,一句都聽不懂。蘭誌說,你們農民都聽懂了,那就不叫“秘本”了,我解釋給你們聽:老人家喜歡雨後太陽出來嘛?病人的堂客說,太陽出來人都要新鮮些,當然喜歡。蘭誌說,這就對了,人與自然是合諧的統一。你男人心跳驟停,就等於在下雨,心髒恢複跳動了,等於太陽出來了。你沒文化,再怎麼解釋你都聽不明白,隻能簡化一些了。總之,你男人的病會好的,像初生的太陽充滿活力!

看熱鬧的人見這麼靈,紛紛要求算命,蘭誌就地擺開攤子,忙得不亦樂乎。

在外的時間長了,蘭誌回去看有父母或同學的書信沒有。在白龍郵政代辦所取了幾封信,回到生產隊已是傍晚,照舊向隊長遞上一包煙,吃了晚飯才回知青屋。正在打掃衛生,田三娃子來訪,相互問候之後,田三娃子說:“請死人說話”的王長賦在翻你的空話。蘭誌問是啷個回事?田三娃子說:那天在轉轉田歇氣,隊長擺起你研究出了“萬靈秘本”的技術,出去找生活去了。王長賦說:蘭知青不曉得在哪個垃圾堆刨出一本爛書,就自稱啥子“萬靈秘本”,四處行騙麻廣廣。本來嘛,大家都在外找生活,他蘭誌憑啥不交副業款。知青在城裏造反,鬥當權派,挑起武鬥,把城市搞亂了,為收拾爛攤子,毛主席才把他們弄到農村來,接受貧下中農監督勞動的,比我這個右派好不到哪裏去,卻享受不交副業款的經濟待遇。隊長,你要把一碗水端平喲。再說呢,他那麻死人的秘本,比得上我“請死人說話”的絕技嗎?

關於本隊“請死人說話”的王長賦,蘭誌隻知道他是“右右派分子”,由於政治上的原因,一直沒有與他答過白。他不是土包子,解放前考入藝專,解放初畢業。而今能夠“請死人說話”,騙術非同農村迷信職業者,得對他有個全麵了解才能破其騙術。蘭誌一改過去“遠而惡之”的習慣,對他“親近”起來,發現此人煙酒不沾,知青又窮得拿不出好東西與他分享,隻有以打“話平夥”的方法與他交往,在一次評工分時力排眾議為他說了話,很快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被孤立得發悶的王長賦,以為在當地幸遇上了知己,把想說而又不敢說的話都倒了出來。他藝專畢業後,分配到縣文化館當群眾創聯部主任,酷愛詩歌,被稱為詩人。他對館長隻有黨員資格卻無真實才學不屑一顧,在大鳴大放時以評《西遊記》為名攻擊他無能,說唐僧球筋都不懂,卻當上西天取經隊的領導,一路上吃過不懂專業的苦,不是孫悟空、八戒、沙僧拚死相救的話,他寶貴的“唐僧肉”早已被妖怪吃了。如果取經讓老孫帶隊,也不致於勞命傷財,個月把就把經書取回來了。為此,組織上以“反對黨的領導”為名,劃他為右派分子,開除留用,日子淒然。當那場“史無前例”的政治風暴來臨,他就拉起造反旗號趁機翻案。“一打三反”運動中被弄到農村當農民,成為“右右派分子”。在農民心目中,最恨的是地主、國民黨、反動派,至於“右派”,激不起憤恨,甚至還有人以為在操場集合站到了右邊!說了這麼多,但對如何把死人“請”出來說話,則隻字不提,隻說遇到“高人”指點,要他在棺山坡上蹲守七七四十九夜,在黑夜裏能看見出沒的鬼了,說明功力已到才收為徒弟,這才傳承起了“請死人說話”的秘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