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誌落戶華鎣山枟木坪生產隊,與同學爛龍“煉紅心”不在一個地方,中間有條山溪,相隔二十裏。蘭誌在繁重勞動之餘,總是躺在床上想改變生存環境,絞盡腦汁都想不出個所以然。某日,翻起《元曲選》閑耍,突然心血來潮,竟打起了這本書的主意。他閉目隨便翻到一頁,用指頭隨意在頁麵上一指,睜眼觀之,就從這首元曲上任意發揮開來。這種算命的方法,有別於《旖旎命籍》、《卦占秘書》之類的古法,完全悖離中國曆代相命之術。他帶著此書在鄉場、農村遊轉,不圖賺錢,隻圖果腹,回數多了,社員都知道枟木坪有個知青算命“回回準”,反而把他的名字給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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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誌撕掉《元曲選》封麵,用牛皮紙包裝,寫上“萬靈秘本”繁體毛筆字,盡量把它打扮得神秘一些,這才拿到鄉場上去算命。
為了試一下農民對《萬靈秘本》的相信程度,他今天免費算命一分錢不要。白龍場口,有一株數百年的黃桷樹,樹根盤曲成一個台階,是農民歇氣的地方,今天也是蘭誌算命的地方。他坐在樹根上,把“萬靈秘本”放在腿上,口若懸河地吹噓起來:這本《萬靈秘本》是小弟在破“四舊”時汙的。我發現這本書裏,寫的都是人間之事,比如前程、運氣、凶吉、婚姻等等。說大一點,就是政治、經濟、社會、文化。別人去搞武鬥,我就在家研究這書“秘”在哪裏?經過一年多的廢寢忘食殫精竭慮,終於把“秘”弄醒豁了!它與傳統的算“八字”有天壤之別,不帶半點封建迷信,自然也與“封、資、修”無關!我按照書上介紹的方法,在朝天門碼頭、在菜元壩火車站幫幾千人算過,龜兒神了,一算一個準!如果不是老人家要我們下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小弟在重慶吃穿都不愁了!貧下中農同誌們,社員同誌們,哪個先來試一盤?
一個老漢擠到麵前,蘭誌打量一眼,從他的氣質上看,不占官場,隻是最普通的農民。他說,我今天來試一回,該啷個做?蘭誌雙手捧上書,叫他閉起眼睛隨便翻一頁,老漢照著做了,蘭誌叫他照舊把眼睛閉到起,用食指隨便朝書上一指。蘭誌說,好了,好了,大家看,老人家指到的是“為官曲”,我把原文念一下:哪的是為官榮貴,隻不過多吃些筵席,更要安插些舊相知,家庭中添些蓋作,囊籠裏攢些東西,教好人每看做甚的?這幾句話文字不深奧,大家可能聽出個大概了,我隻簡單說一下。當官為的是榮華富貴,大吃大喝占公家的便宜,安插親戚朋友,為家裏多買一些家具,荷包裏揣些火巴 活票兒,正南齊北的好人看到,都氣得鬼火冒!群眾異口同聲地說:對頭,對頭,當官的哪個不是這樣子?一個婦女說,這書就是寫的白龍公社那些當官的,知青娃兒在重慶汙的“秘本”,把我們這個地方寫進去了,好奇怪喲?
老頭第一個“試一回”,無異於幫知青打了廣告。見他算得這麼準,一個個爭先求算。一個農民求算在部隊當兵的兒子前程,指到的是“雙調·壽陽春”:一陣風,一陣雨,滿城中落花飛絮。紗窗外暮然聞杜宇,一聲聲喚回春去。蘭誌念了一遍,說道,這不是明擺著嗎?你兒子搞安逸了嘛。“一陣風一陣雨”是有點小波折,但陽雀“一聲聲喚回春去”,暗指已引起領導特別關注,不立功就要提官,至少當個誌願兵!那人心滿意足地走了。一個年輕婦女說,我男人在青海地質隊,一年多沒有回家了,算一下他變心了沒有?她指到的是“天淨沙·秋思”: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蘭誌逐句解釋,特別提到遠在天涯海角的“斷腸人”,想各人的堂客把腸子都想斷了,何談變心?帶上好吃的去安慰他一下吧。這婦女臉色由陰轉晴。這時,一個長得稍俊一點兒的村姑對蘭誌說,走,我請你吃麵。蘭誌說,妹兒你要算命就算嘛,我今天不收錢,怎好破費你的麵錢呢?村姑說,走嘛,到館子去有重要事情說。
走進供銷社食店,村姑買來牛肉麵,推給蘭誌兩碗,邊吃邊說道:我當兵的男朋友來信,提到他們部隊的女電話兵好乖,我怕他喜歡上了女電話兵,你算看他變了心沒有?蘭誌拿出《萬靈秘本》,村姑指到的是“金殿喜。重重秋思”,蘭誌說:緣份才好呢,才立秋5天,你就指到了“秋思”。你男朋友此刻是啥子心情呢,看吧,想著和她相偎相廝,知她是千腸萬腸我怎比司空見慣當尋常,才離一時半刻,恰便似三暑十霜。村姑問是啥子意思?蘭誌說,有件事不好問得。村姑說:隨便問。蘭誌說:我要先問的是你們親過嘴沒有?村姑雙手蒙麵點頭。蘭誌說,這就對了,聽吧,他回憶起和你抱到親嘴,還沒有分別好久,就如同經過三個夏天十個冬天!想你想得好惱火嘛,你還說他想打女電話兵的主意。再說呢,部隊男多女少,女電話兵是遭軍官接管了的,你男朋友隻是個兵,哪裏打得攏堆呢?村姑羞得用手把臉遮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