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書蟲(五)(1 / 2)

陽春三月,布穀催春。人們忙於春耕的同時,不失時機地種上農作物。田雲蔚剛種完包穀,吳澤秀就扛來一個草人插在地上,田雲蔚問這有什麼用?吳澤秀說反正都是這樣,原因不曉得。數日之後,各家各戶的自留地上,都稀奇古怪地立著稻草人,有的還給稻草人背上蓑衣、穿上爛衣服,在張開成“一”字的手杆上吊著筍殼,在風中搖動。剛下鄉時,他聽農民說過,當年批判野心家劉結挺、張西挺,把這倆口子紮成草人批判。如今到處是草人,難道中國政界又出了什麼問題?他問隊長,現又地裏又要批判誰?隊長答道,是紮人來嚇走麻雀,很管用的,不曉得傳多少代人了。

有一天,田雲蔚還在煮早飯,吳澤秀提一包幹鹹菜來,很慎重地說道:“毛蟲在地下埋了一冬,現在該出土了,今天四月初八,是毛蟲嫁女的日子,把它們嫁出去,就沒有毛蟲吃莊稼了。”

田雲蔚笑問:“怎麼嫁法?”吳澤秀摸出紅綠紙來,叫他這樣寫:“佛生四月八,毛蟲今日嫁,嫁到青山外,從此不回家。”寫好後,吳澤秀又說:“你拿去貼在自留地邊的樹幹上,今年沒有蟲害。”

田雲蔚發現吳澤秀家的豬圈柱頭上,貼著“薑太公在此,諸神回避”的紅紙條,就問怎麼把標語貼在豬圈上?準嶽父回答道,不是標語,是避邪符。豬身上不明不白地出現紅疤疤(豬丹毒),是遭瘟神拄了火印。打出薑太公的招牌,瘟神就不敢來了。田雲蔚又問,上個月生產隊死了兩條豬,是沒有貼避邪符嗎?準嶽父說,是貼了的,不過呢,現在的瘟神跟階級敵人一樣,遭整狡滑了,祖祖輩輩都是薑太公這個老套套,瘟神可能想出破解辦法來了。

以上這些風俗,如果說是鬆散的,那麼“打旱魃”則是集體組織的了。這年夏旱接著伏旱,禾苗蔫萎,泉水斷流,隊委們束手無策,焦急萬狀,高老漢提出“打旱魃”。他說,這幾年隻注重與人鬥,忘記了與鬼神鬥,如果不把早魃反動氣焰打下去,這日子怎麼過啊。隊長好像尋到了普度眾生的救星,授意高會計加緊籌備。

經過周密籌備,“打旱魃”活動在七月十三舉行。吃過早飯,男人袒露著油黑的上身,女人搖蔑巴扇牽著孩子,來到早已幹涸的聾子溝,為即將舉行的神聖儀式助威。

用6張方桌搭成的降魔台上,一字兒擺著三盆“神米”,“神米”上插著發煙的香火。

人到齊了,黑壓壓一片人頭晃動,高會計登台宣傳:生產隊打旱魃現在開始。

在鑼鼓聲中,披頭散發的田陰陽仗箭登場,把劍朝火紅的太陽連刺三下,舞劍神魂顛倒地邊唱邊跳,眼睛射出斬魔的光芒。跳了一陣,突然聲色俱厲地吼道:

“天圓四方,律令九章,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降世捉拿旱魃來也。現在,把旱魃揪出來示眾!”

兩名青壯年一聲“得令”,從樹林推出一個臉塗紅藍墨水身擦鍋煙墨的“旱魃”來。吳澤秀對田雲蔚說:這娃兒是廣安流浪過來的,他當“旱魃”的代價是可在生產隊吃兩天飽飯。

將“旱魃”押至降魔台前,台上4支火藥槍朝上空鳴放,活像斬決犯人的刑場,嚇得“旱魃”全身發抖。

放槍過後,遊行示眾。男女們從腰上抽出黃荊條,在“旱魃”身上抽打,打得“旱 魃”雙腳亂跳,不斷有人高呼“旱魃破壞農業學大寨,罰該萬死”。

最終,“旱魃”被按跪在亂石灘上,兩個青壯端著火藥槍對著他的脊梁,高會計大聲下令“將旱魃綁赴刑場,驗明證身,執行槍決。預備——放!”

兩個青壯抬槍鳴放,可憐的流浪兒以為真要槍斃他,槍聲一響,就條件反射似的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