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壩公社位於響灘河畔,而響灘河支流楊柳溝更是綠樹夾岸,水產豐富。在這風景如畫的環境裏,秦玉瓊的心態放鬆了很多,但總是驅不走內心的苦悶。此時的她,已是28歲的年齡,當年知青小褲腳緊身衣標準服飾也不好意思穿了,從外表上看去,倒像生產隊的農村婦女。她埋頭學大寨,用勞動消磨時光,用透支體力來疲乏身子。社員們見新來的知青大姐對人有禮貌,勞動又吃苦,都把她當作自己人,從勞動上、生活上悉心照顧,她的臉上有時也露出笑容。
可是不到半年,平靜的生活又掀起惡浪。這個生產隊引種的白肋煙長得特別茂盛,經濟收入排在全縣前列。縣革委大力推廣,組織貧困山區的大隊幹部到此參觀學習。潘二娃見秦玉瓊跟著一群婦女在給白肋煙抹梢,高興得心花怒放,離開參觀隊伍跑到秦玉瓊麵前打招呼,秦玉瓊憤怒地掃了他一眼,說“我不認識你”,立馬離開現場。潘二娃老羞成怒,對婦女們說道:“你們生產隊來的那條狐狸精,原來是我們生產隊的知青。她和車碗匠亂搞,名聲掃地,實在混不下去了,又來楊柳溝禍害你們。”
盡管秦玉瓊未聽見潘二娃造了什麼謠,但他還是從社員們友善的眼光中讀出了不安與異樣,連問候的表情與口氣都有些變化。她並不知道社員們私下議論什麼,但也並不出她的所料。在農村裏,一般農民最痛恨的是偷盜與“偷人”,至於對“地富反壞右”的專政,那是幹部在執行公務,似乎與他們關係不大。有一天,小學生徐小芬來借書,私下透露出“吳二娘她們說你的壞話”,秦玉瓊的猜想終於應驗了。
秦玉瓊沒有來上工,生產隊長吳金田好生納悶:秦知青一向勤快,很少缺工。以前如果有事,也要事先請假呀,莫不是……。下了工,他就帶著堂客直奔知青屋,敲了十幾下門,才聽到微弱的回應。過了片刻,門裂開一條縫,吳金田推門而入,隻見秦玉瓊已經虛脫,用牆壁支撐著身子。吳金田大驚,趕快安排兩個農民把秦玉瓊抬到公社醫院,心想光是男的也不方便,又叫自己的堂客隨同照顧。
給秦玉瓊看病的是著名老中醫翁同善,他望聞診切一番,又再次按住脈搏,問有什麼病?病人說,就是頭腦昏沉,站立不穩,不曉得有啥子病。翁老中醫說:“娃兒,你什麼病也沒有,隻是肝鬱氣滯,乃情誌抑鬱,氣機阻滯所致。年紀輕輕的,諸事要想得開。我今天開幾副中藥,清淤養血,全麵調理。隻要營養跟得上,心胸放得開,不出半月,就能藥到病除。”
幸好沒有什麼器質性病變的大病,吳金田的堂客放下心來,墊支了醫藥費,剛一抬攏就燒火熬藥。
在以後的日子裏,社員們向她伸出了熱情的手,多少撫平了心靈的創傷。這些人中,最該感謝的人吳世才。此人三十有幾,是一個“一人餓飯全家餓飯,一人吃飽全家吃飽”的家庭,因為是一人生活,習慣雜亂無章,家具從不收拾,地麵從不打掃,給他介紹過幾次對象,女的進門隻見地麵髒得腳都放不下,轉身就走。但他為人本分老實,閑遐時下河摸魚捉蝦獨勝一籌。當他發現秦玉瓊病得那個樣子,便捉了幾條鯽魚送去,說鯽魚湯補身子最好,看著秦玉瓊點頭稱謝,就提高了他的興趣,每天總有鮮魚送進知青屋。在那食物匱乏肉星難沾的年代裏,能每天把魚吃夠就算營養得到最大程度的滿足,秦玉瓊也能下地幹活了。
看著秦玉瓊的身體漸漸複原,他還是隔三岔五送魚去,二人在語言上終於有了較多的接觸。當他知道大城市是每人一月隻發1斤肉票時,就多了一個心眼,把摸上來的魚剖了曬成幹魚貯存起來。快過年了,他花上幾天功夫終於釣到一條5斤多重的大團魚喂在水缸裏,當秦玉瓊正要跨上長途班車時,他提著一袋幹魚和那隻團魚跟了過去,說送給你回家過年,秦玉瓊感動得話都說不出來。
秦玉瓊在重慶長途汽車站下了車,肩挎幹魚,手提那隻世間罕見的四腳亂舞的大團魚,把路人的眼光都吸引過來,有的問她在什麼地方捉到的,有的出高價要買,特別是那些小孩子,一直擁著秦玉瓊行走,直至把她目送上公共汽車。
家裏的變故使秦玉瓊大驚。父親被當作曆史反革命被公安機關捉去,原因是重慶解決前夕,國民黨特務把秦玉瓊的父親(重慶四九七廠車工)等10名技術工人捉去,藏匿在華鎣山區,為以後的“遊擊戰爭”作武器準備。當解放軍開入華鎣山剿匪,被捉去的技術工人都趁機逃了回來,想不到20多年後還是“出了事”。當河壩公社打來電話告知秦玉瓊生病之事,她的母親也氣得病在床上,沒下鄉看望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