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記憶從二十八歲開始。
那天我在病床上睜開眼,驚恐地發現腦子裏嗡嗡嗡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為何躺在醫院,更不知道之前所有的一切,正琢磨怎麼回事,眼睛突然一亮,我的前妻出現在病床邊。
對不起,這句話的邏輯有點混亂,正確順序應該是這樣:我在病床上與小醫生張貞四目相對,兩人一見鍾情,一年後正式結婚,再過了一年,又正式離婚。所以張貞是我的前妻。
離婚後我在穀城無牽無掛,白天在巴掌大的院子裏指導孩子舞槍弄棍混點生活費,晚上跑到對麵酒吧和古玩商穆林胡吹猛侃,最後帶著一身酒氣沉沉睡覺-------與其它失去記憶的人不同,我從來不想知道過去的事,或者說,如果我的過去與夢境中出現的陰冷恐怖有半點聯係的話,我寧可選擇忘卻。
一天晚上,我照例要了杯威士忌,再滲和半杯冰綠茶,烈酒加茶香,在不知不覺中醺然而醉。穆林則是百家得蘭姆酒加可樂,激情四射的古巴名酒加自由世界象征的美國飲料組合,他稱作為“和平酒”。
“下午宰了頭肥羊,”穆林搖晃著胖乎乎的大臉說,“二十多歲的女孩子,古玩文物知識一竅不通,被我連說帶騙,兩個小時裏買了一隻明代琉璃金絲碗,一雙清代乾隆年間翡翠打底的象牙鑲玉耳墜,嘿嘿,都是仿製品,我要價五千大洋,她一文不還就爽爽快快買單,有時啊賺錢挺容易的。”
我懶洋洋道:“當然啦,你在婦聯實習過,最擅長做婦女同誌的思想工作,談人生,談理想,談婚姻…….”
“沒有,那個女孩子很有意思,眼睛看著貨架,說的卻是家長裏短的事,對了,她好象認識你,專門打聽你的情況,問得很詳細,包括你的嗜好,婚姻狀況,生活習性等等。”
“喔,”我提起幾分興趣, “估計什麼來頭?是不是哪個幫派想拉我入夥?”
“穀城道上有頭有臉的大哥都被你拒絕過,誰再自討沒趣?可能她對你有意思,先從側麵了解情況。”
“拉倒吧你。”我失笑一聲,呷了口酒準備讓服務生再上些花生,一抬頭便看到一個女孩站在穆林身後。
她個子挺高,栗色卷發,鼻梁挺拔,身材纖細修長,皮膚白皙透明得尤如瓷娃娃。她一眨不眨地看著我,目光中有驚喜,有激動,有哀婉,還有一些說不出來的複雜情緒。
穆林的臉唰地白了,聲音都變得顫抖起來:“你……你……你好。”
原來她就是穆林剛剛說的那隻肥羊。
她若無其事掃了他一眼,坐到我們中間道:“我叫慕雲。”
“你好。”我簡潔地說。
她衝我凝視了半晌,表情中有種不露聲色的莊重:“黃非,認識我嗎?”
黃非應該是我的真實名字,前妻說我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全身血跡,昏迷不醒,口袋裏有張醫院掛號單,上麵有我最基本的三個信息:黃非,男,二十八歲。
我仔仔細細打量她一眼,搖了搖頭。
她從挎包裏掏出一隻精致小巧的同心結塞到我手中,用命令的口吻道:“解開它!”
“你想證明什麼?”我問。
她斟字酌句地說,“我敢打賭,你對自己的了解不到原來的十分之一。”
這一點我不否認。
兩年前我正為自己幹什麼發愁,穆林無意間看到我吃核桃時不用小錘子敲,而是用手指,三隻手指輕輕一捏就把堅硬的核桃殼剝開,從而斷定我身懷絕技,並建議我開武館。
“試試吧,人家一片好心,別掃興。”穆林在一旁幫著勸說,實質是擔心慕雲為假貨的事找他算帳。
我拿起同心結隻看了兩眼就摸清大致結構,當下順著它的紋路倒撥,十幾秒鍾工夫同心結便變成一根長長的紅線。
“看不出你還會這一手。”穆林讚歎道。
“同心結和千千結、鴛鴦扣一樣,主要利用繩子的柔韌性,輔助以少量邏輯推理思維,屬於中等難度水平,”慕雲道,“有名氣的包括萬壽環、梅花三弄、銀蛇狂舞等高難度繩結,它們都蘊含很深的數學道理,而最難解的繩結要數宋代的九連環…….”
提到曆史掌故穆林自是如數家珍,接道:“九連環運用了極為深奧的數列原理,在此基礎上發展的十九連環更絕,一秒鍾解一步的話要花四天時間,至於四十九連環隻有理論上存在解的可能,大概要一千萬年以上的時間!”
“然而黃非例外,”慕雲指著我說,“你練過‘木葉封’,這種指法解九連環最多不會超過半小時,本來我擔心你長時間沒有係統訓練,難免有些生疏滯澀,隻帶了同心結考驗你,現在看來還好,一身功夫沒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