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在黃州城每天來往於三個不同的地方,周而複始:白天解決溫飽躬耕東坡,傍晚飲酒賦詩駐足雪堂,深夜沉思酣睡回到臨皋。三個時空的轉換,如同經曆了一次從肉體到精神的穿越,頗具某種哲學的意味。
《臨江仙(夜飲東坡醒複醉)》
——[宋]蘇軾。
夜飲東坡醒複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注釋:
縠(hú)紋:水波微細。縠,薄且輕的細帛。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的舞台都是不一樣的:曹操的舞台是洪波湧起的滄海,陶淵明的舞台是采菊東籬的田園,李白的舞台是蒼茫雲海中的明月,杜甫的舞台是風急天高的三峽。不同的舞台造就了不同的詩人,不同的詩人也會選擇屬於自己的舞台。
說它是舞台,是因為作為觀眾的你在那裏看到了詩人最具性靈的光芒,以及他生命中最為精彩的華章。可是從詩人的角度而言,那裏根本不需要別人欣賞,那是一個自我沉浸、獨享其中的空間。
在那裏,時空已無意義:古往今來,前生來世,不能一瞬;此身彼岸,紅塵世外,渾然兩忘。推門而入,世俗的外衣悄然褪去;放下執著,了無掛礙的心靈獨與天地同參。詩人和俗人的差別也就在這個空間:俗人不進去,嫌那裏的一切不能當飯吃;有的人駐足停留,一不小心就成了詩人。
元豐五年(公元1082年),這是蘇軾來黃州的第三個年頭。他在長江邊上的小城裏有了一處棲身之所——臨皋,有了一塊自己開墾的土地——東坡,有了一座飲酒賦詩的勝地——雪堂,還有一個來往古今、暢想神遊的舞台——赤壁長江。
蘇軾在黃州城每天來往於三個不同的地方,周而複始:白天解決溫飽躬耕東坡,傍晚飲酒賦詩駐足雪堂,深夜沉思酣睡回到臨皋。三個時空的轉換,如同經曆了一次從肉體到精神的穿越,頗具某種哲學的意味。
一天夜裏,蘇軾在東坡雪堂飲酒,醉了又醒,醒了再醉。回到臨皋已經是夜半三更了。黃州城裏的人聲已經淡去,隻有更夫的棒子聲有節奏地敲打著,它催熟了凡人的美夢,驚醒了詩人的微醉,夜顯得更加深邃。
來到家門口,孩子鼾聲如雷,反複敲門也不應答。也罷,今晚就拄著竹杖立在江邊,靜聽一夜流水。我不知道那夜流經黃州的江水有沒有注意到一位詩人,但是詩人卻看著江水發呆,整整一個晚上。
深夜的江水呈現出與白天不同的景致。江流有聲,吐露波紋,在月光下更加清晰,似乎暗藏著人生的密碼,期待有心人去解讀:你看那江麵上的漩渦,止步不前,就像是生命中難以舒展的糾結;兩岸卷起的波濤,一次次拍擊崖壁化為浪花,像那些誓死不悔的靈魂;還有那滑過巨石、繞過險灘的清流,滔滔汩汩,一瀉千裏,好似人間的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