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曲和唐詩、宋詞一樣,頑強地恪守著中國文學的傳統,遵循著中國人的審美情趣。中華文明在元朝一度跌入低穀,但未曾中斷,綿延至今。因為,中國人骨子裏審美的慣性和永恒的鄉愁一直都在延續。
《天淨沙·秋思》
——[元]馬致遠。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中國的曆史就像四季的更迭交替一樣,周而複始,循環前進。輝煌的大唐帝國是一個炙熱的盛夏,光芒萬丈,雲蒸霞蔚。宋朝則是夏末,幾經風雨,綠肥紅瘦,溽熱漸退後,隻剩下半壁江山。到了元朝,蒙古大軍風卷殘雲,如秋風一般摧枯拉朽,把最後一塊南宋的疆土也奪去了,這是一個真正的秋天。
元朝把國人分為四等:蒙古人、色目人(西域各族和西夏人)、漢人(中國北方的漢人、契丹人、女真人、高麗人)、南人(中國南方的漢人)。元朝建國初,蒙古貴族就曾建議把天下的良田變為草場用以放牧牛羊,這是遊牧文明對農耕文明極大的挑釁。除此之外,元朝立國後五十餘年不開科舉,讀書人沒有出路。一個儒生的社會地位有多高呢?當時社會上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六工、七匠、八倡、九儒、十丐(謝枋得《疊山集》)。儒生的地位僅比乞丐略好一點,斯文掃地,尊嚴全無。
對文人來講,置身於這樣一個滿目瘡痍的時代,無異於進入深秋時節,生機缺失,到處都充滿著殺伐之氣。通向上層社會的希望渺茫,即便走入仕途也不會得到真正的尊重,因為那裏欠缺文化的認同。
仕途無望的文人們沉入民間,將一身才華付與瓦肆勾欄,編編雜劇,寫寫散曲(元代的通俗歌曲),以此維持生計,馬致遠就是其中一位。關於他的生平介紹實在很少,隻知道他是元大都(今北京)人,大約生活在元英宗之前,生卒年月不詳。他曾擔任過江浙行省務官,最後辭官歸隱。他善於寫神仙道教雜劇,元代人又稱他為“馬神仙”。他的作品中名氣最大的當屬散曲《天淨沙·秋思》,被後人譽為“秋思之祖”(周德清《中原音韻》)。
中國的文人總是和秋天有個約會。漢武帝劉徹有“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秋風辭》),他看到了秋天風雲變化的姿態;曹丕有“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燕歌行二首》),他看到了秋天的蕭瑟肅整;李白有“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子夜吳歌·秋歌》),他看到了纏綿無盡的秋思;杜甫有“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登高》),他看到了和秋天一樣將要凋零的結局;蘇軾有“霜露既降,木葉盡脫”“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後赤壁賦》),他在秋天看到了一個通明澄澈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