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馬兒發情了(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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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仁是光明村最早想出發財辦法的人。守仁自從被趕下台,變得比誰都隨和,整天笑眯眯的,見誰都熱情地打招呼(包括那些四類分子)。過去那個鐵青著臉擁有一雙階級鬥爭銳利眼睛的守仁不見了,好像他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比誰都不講階級鬥爭的人。守仁想出的辦法是養長毛兔。守仁製作了十六隻籠子,養了十六隻長毛兔。守仁告訴村民,長毛兔的毛能賣大價錢,國家高價收購。他還說,如果養了一隻長毛兔,就不愁沒有酒水錢,如果養了一群長毛兔,就等於開了一家銀行,錢就會多得用不完。村民們說:守仁,他娘的,你過去拿著棍子帶頭在村子裏割資本主義尾巴,你現在搖身一變就想當資本家。大家警告他,當心再來一場運動把他當作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典型打倒。守仁笑著說:不會再來運動了。守仁讓兩個讀初中的女兒停了學,叫她們割草。她們是一對雙胞胎。守仁為了鼓勵她們的積極性,向她們許諾道:你們隻要好好幹,頭批兔毛賣掉後就給你們每人縫一件花衣裳。兩個姑娘於是割草割得很歡。長毛兔一天一天成長,一個月後它們足有兩斤重了,它們的毛越來越長。眼看可以換錢了,卻出現了新情況,長毛兔一隻隻丟了。原來是黃鼠狼把長毛兔叼走了。守仁想了個辦法,他在兔籠子外圍放了很多老鼠藥。但無濟於事,根本擋不住黃鼠狼夜襲兔籠。守仁隻好發動兩個女兒徹夜守護。這時又出現了新情況,兔子被黃鼠狼擾得很驚恐,整夜不睡覺,也不吃一根草。守仁打發兩個女兒去地裏割最嫩的草。守仁說:要草心尖那段,就像清明前的茶那樣嫩的那一段。守仁把嫩草給兔子們吃,兔子睜著紅眼睛,嫩草兒它們連嗅也不嗅一下。一連幾天都是如此,兔子日漸憔悴,原本油光鋥亮的長毛變得像枯幹了的雜草。守仁很擔心,這樣下去,他心愛的長毛兔會死掉。果然,在某個安靜的午後,籠子裏的十二隻長毛兔集體死掉了。死掉的長毛兔睜著眼睛,腿伸得筆直,身體就像一塊壓扁了的過夜燒餅,冰冷而僵硬。守仁摸著死兔子,覺得自己的心像一塊燒紅了的鐵一下子放到冷水中。守仁的發財夢宣告破滅。見兔子死了,兩個女兒大哭起來,哭得傷心,守仁心煩了,他大吼一聲:別哭了,給我打酒去。兩個女兒愣了一下,就拿著酒瓶打酒去了。

守仁從籠子裏取出死兔子,放到院子裏。守仁想,他娘的,該有兩三斤了吧?扔掉太可惜,守仁打算燒著吃。他一隻一隻剝皮。兔子有十二隻,一般家用的鍋太小,守仁借了一隻做年糕用的大鍋,在院子裏搭了一個火爐,開始燒兔子。十二隻兔子放在大鍋裏,睜著眼睛,好像還在思考世界革命問題。一會兒,兔子肉的香味就飄散開來。

光明村的人都聞到了兔子的肉香,心情十分複雜。這段日子,大家屏著氣關注守仁,他的發財夢無形中給了大家一點壓力和某種說不清的希望。現在看到守仁發不了財,大家突然感到一陣輕鬆,發財不是件容易的事啊。他們一放鬆,就不想別的,隻想著在空氣中繞來繞去的兔肉香味。許多人聞到香味,口水橫流,特別是老人和孩子,不懂得控製,口水流得足有一尺長。人們一遍一遍從守仁家的院子外走過,看到守仁整天端著酒瓶,坐在院子裏吃他的兔子肉。

守仁坐在院子裏,喝了三天的酒,吃了三天的兔子肉,大鍋沒有熄火,所以兔子的香味延綿不斷地向外溢。喝了三天的酒後,守仁緩過勁來,心態也平和了。守仁想,我一輩子也沒吃過那麼多兔子肉,也算是沒白白辛苦一場。守仁看到從他家門外走過的人越來越多,就主動向他們招呼,讓他們進來吃兔肉。他們嘴上說不吃不吃,步子卻不由自主地向鍋邊邁。他們一邊吃,一邊勸守仁,他們說:守仁,也許是好事呢,如果你真發了財,說不定又來一場運動,把你打成反革命,那時你就完蛋了。守仁嘿嘿一笑,說:吃肉,吃肉。他們吃飽了兔肉,守仁又叫兩個女兒拿出碗來,讓他們帶一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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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很想發財,因為守仁這個活教訓,光明村的人不願再做出頭鳥。一時,光明村很平靜。就在這個時候,上級下來文件,說要把隊裏的田分給各家各戶,也就是說,要實行單幹了。光明村每戶人家根據人頭口糧都分到了田地。隊裏原有的生產資料也要賣掉。隊裏的牛和犁等有用的牲畜或農具,大家都爭著要,沒多久就被人買走了,但那匹馬卻沒人要。這是因為,馬兒雖是勞動人民的動物,但同牛比起來還是太嬌貴,對日常農事沒有大用。一時,馬兒成了光明村裏的多餘的動物。馬兒吊在隊部前,可憐巴巴地等著有人收養它。馬兒很瘦,它的大腿上幾乎沒有肉,屁股上的兩塊股骨像兩隻聳著的肩膀,眼睛向外凸(這是因為臉上的肉塌陷下去的緣故),原本白色的毛發已經枯黃,蔫蔫的,一叢一叢黏結在一起。步年每次路過隊部,馬兒就會像狗兒那樣向他搖尾巴,弄得步年心裏很難過。步年很想把馬兒買下來,但兜裏沒有錢。步年一次一次從隊部走過,還割來新鮮的草料喂馬,很擔心有人心血來潮把馬兒買走。馮小虎現在是光明村的支書,已經有一輛側三輪摩托車,側三輪是用隊裏賣掉的生產資料所得的錢買的。一天,馮小虎見步年在喂馬,從側三輪上下來,拍了拍步年的肩,說:步年,你這麼喜歡馬,就牽走吧,等你有了錢,再把該交的錢交還村裏,你看怎麼樣?步年高興壞了,他摸出一根煙給馮小虎,連連說:謝謝馮支書,謝謝馮支書。步年怕馮小虎變卦,趕緊把馬兒牽走。

現在,步年真的有了兩匹馬,一匹是躺在床上的小荷花,一匹就是陶玉玲。步年也很想發點財,他想來想去想不出辦法。如果發了財,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給小荷花治病,他要把小荷花送到上海、北京去治,他不信治不好小荷花,她原來雖然笨了點,但不是天生就傻呀。步年就一心一意照顧小荷花和馬。馬兒在步年的精心照料下,越長越膘,毛發變得潔白油亮,看上去已像村幹部那樣滋潤了。小荷花雖沒吃下去什麼好東西,也養得白白胖胖的。

一天晚上,步年感到馬兒有點不對頭,似乎處在焦躁不安之中。馬兒的精力充沛,一會兒跳,一會兒跑,一會兒叫,像發癲一樣,套在它身上的韁繩都要讓它給繃斷了。步年搞不懂馬兒為什麼這個樣子,好像要造主人家的反似的。步年就罵:你他娘的是不是也想當紅衛兵,你給我安靜一點,老實一點,否則我宰了你。可馬兒不聽步年的話,對著他哇哇叫。步年被馬兒弄得煩躁不安,索性不再理睬它,睡覺去了。步年剛睡下,小荷花興奮起來,她也像外麵的馬兒那樣哇哇地叫起來,一邊叫一邊還往步年懷裏鑽。自從小荷花得了怪病以來,她可從來沒這樣主動過。小荷花穿著件單衫,往步年身上鑽,讓步年的肌肉緊張起來。她的身體可真燙啊,她的胸脯可真柔軟啊,步年不能自持了。這個時候,步年突然明白馬兒為什麼這個鳥樣了,原來馬兒發情了啊。這麼多年馬兒沒發過情,現在突然發情了。他娘的,老話說得對,溫飽思淫欲。步年很想給馬兒找一頭公的,但光明村隻有一匹馬,步年不知道哪裏能找到公馬。步年想,過幾天,馬兒就會平靜的。

過了三天,馬兒不但沒有平靜,反而變本加厲了。它叫聲淒厲,就好像有人在淩遲它。步年的心就痛起來,馬兒叫一聲,步年的心就抖一抖。這讓步年受不了,他就來到馬前麵,說:你這不要臉的馬,想公馬你應該偷偷地想,這樣鬧得轟轟烈烈,難道想讓村裏的人都知道你是匹騷馬。好吧好吧,我帶你去外麵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一匹公馬。

像從前那樣,步年把小荷花托付給大香香,騎著馬兒,找公馬去了。步年騎著馬兒來到機耕路上,不知往哪個方向走。步年說:馬兒啊,我不知道哪裏能找到公馬,我們南方是沒有馬的,你愛去哪就去哪。馬兒馱著步年向天柱方向走。步年說:馬兒啊,不是我掃你的興,天柱沒有公馬,隻有蟲子。那個地方怪著呢,你不害怕我害怕呢。馬兒這會兒已安靜下來,隻眨了眨眼,步年和他的馬消失在天柱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