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幾步,雙方的間距已經足以令趙誌寶看清對麵那個“人”的模樣。
霎時間,從頭到腳如墜冰窟一般。趙誌寶一把拉住徑直往前走的夥計,瞪著眼睛,張著嘴巴,豆大的汗珠子從額頭上滾滾而下。
老天!那哪裏是個“人”!血紅的眼珠子,因過長的獠牙而無法合攏的血盆大口。渾身上下一絲不掛,一塊塊隆起的、青灰色的肌肉,翻卷著,淌著血,看上去異常的猙獰可怖!趙誌寶將死灰般的目光一寸寸向下,移動到那妖怪的“手”上。之前他以為那是一個人手上提著東西,現在看清楚了,那根本就是兩隻一尺多長的沾滿血汙的利爪!
妖怪!這兩個日日聽到的字如同霹靂驚雷一般掠過趙誌寶的心頭。沒想到真的遇上了!他的腦中一片空白,想要逃跑,腳下卻不受控製地牢牢釘在地上,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僵硬冰冷,如同已經死了一般。
一股騷臭竄入鼻中,原來旁邊的夥計終於維持不住,順著褲子瀝瀝拉拉地溺下來。這樣一個粗壯的漢子,竟然連他都不如。
“當家的……妖……妖……”那夥計話都說不利索了,簡直被嚇破了膽子。
“別慌……別慌。”趙誌寶強迫著自己鎮定下來,對夥計說的話也是說給自己,“我趙誌寶一生雖然沒有行善積德,卻也從未做壞事,老天不會這麼對我……不會這麼對我!”
“我私吞過馬場的草料錢。”那夥計涕泗橫流道,“就那麼一次,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還不想死……”
“……”趙誌寶這會兒也沒工夫和這夥計算草料的賬,因為那妖怪見他二人不再往前,似乎有些不耐煩了,竟一步步向他們走了過來,越走越快,兩隻利爪都朝他們伸了出來!
“啊~~!”趙誌寶和夥計嚇得同時大叫一聲,轉身便跑。身邊呼啦一陣風響,趙誌寶隻覺得身側一空,緊接著便是那夥計撕心裂肺的慘叫。
“啊啊啊痛殺我啦~~~救命啊啊啊~~!”
那夥計叫得淒慘,但趙誌寶根本不敢回頭,也不敢看腳下的路,兩條腿奔跑得隻恨不得變成翅膀飛起來。
見死不救,這恐怕是他這輩子做過的唯一一次不能心安的事。
不過趙誌寶也沒能跑出多遠,夥計的慘叫很快便沉寂下去,顯然在妖怪的利爪獠牙之下,那個人高馬大的小夥子已經化為了血肉白骨。趙誌寶感覺到死亡的危機即將降臨到自己頭上。隻聽身後一道風聲,腰腹間一涼,他的身子便被高高地拋起來,又重重地砸在地上。
那是他生平見過的最醜陋的一張麵孔,眼眶裏是血紅的兩個眼珠子,沒有瞳仁,隻有無盡的貪婪和饑餓。整個頭臉上都是暴突的青筋。那妖怪嘴裏的獠牙有一指長,上麵淋淋漓漓滴著那夥計的鮮血,現在又朝他撲下來,一下子便撕扯下他的一塊皮肉。
“啊~~~!”趙誌寶聽到自己的口中發出了不似人聲的慘叫,就在剛剛,他丟下自己的夥計逃跑的時候,從後者的口中也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趙誌寶感覺自己要死了,他的眼前一片猩紅色,那是他的血,他的肉,在妖怪的口中咀嚼著。被生吞活剝的恐懼遠遠大於血肉離骨的痛苦,趙誌寶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他想起了他難產而死的妻子,還有他那未來得及來到世上的兒子。妻兒去後,他消沉了好幾年,做什麼都提不起勁頭,甚至夜夜酗酒。現在將要死去,他後悔萬分。在他的短暫的生命中,居然有那麼幾年荒度了,辜負了妻兒,也辜負了這麼好的人世。
那妖怪是哪裏來的呢?好好的,為什麼要有個妖怪呢?大家都平平安安地活著不好麼?
前幾日見過的屍體,都是那樣的殘缺不全,那樣的淒慘可怖。自己也將變成那樣麼?自己死在這麼偏僻的樹林裏,有沒有人來埋葬自己呢?有沒有人來將自己被撕咬成碎片的屍體帶回家去?還是就要這樣曝屍荒野,成為連全屍都沒有的孤魂野鬼?
“哥哥,這個人破破爛爛的,是不是已經死啦?”
這是誰在說話?這聲音這樣清脆,這樣天真,聽起來像個小姑娘。
一定是幻覺吧,眼前一道紅色,是血?
那紅色晃動著,似乎更加靠近了。趙誌寶想要睜大眼睛,卻一陣刺痛。血流進了眼睛裏,他什麼也看不到了。
“還在喘氣兒呢!”那少女興高采烈說著。
“帶上吧。”這是一個男子的聲音,低沉,冷漠。
黑暗襲來,沉沉無邊。至於之後如何回城,又是如何回到家中,趙誌寶一概不知。
“這麼說來,那位雍明禪和花袖兒兄妹倆頗有些能耐,”聽完趙誌寶斷斷續續的講述,衛小樓奇怪道,“他們既然能從妖怪手中將你救出來,那他們他們一定能對付得了那妖怪。為什麼他們不幹脆將那妖怪殺了呢?”
趙誌寶自受傷以來,大半的時間都在昏昏沉沉,這幾日方能清醒些。方才將那妖怪遭遇的事情講述完,他已經力盡神危,沒有更多心思去想這許多了。
“或許……是他們也有力所不能及之處吧。”
央離見趙誌寶傷重,忽然想起衛小樓替他醫腿之事:“小樓兄弟醫術高明,能否幫我朋友療傷?”
衛小樓在腰間布袋裏翻了半天,翻出一把幹草葉子和一支鳳首木簪。
宋崢道:“這不是泊州那位老板娘托我們帶給她女兒的那支木簪麼?”
衛小樓拿著那木簪笑道:“正是,我差點就忘了。受人所托,若忘了就罪過了。看來我須時時拿出來提醒一下自己才行。”
央離問道:“這些草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