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上,冰山下
散文百家
作者:喬葉
1
在達古冰山一共是三天日程。去看冰山本來安排在第二天上午,可是到了遊客中心天下起了雨。斷斷續續的,晴了又下,下了又晴。雲是白了又烏,烏了又白……於是隻好調整計劃,整個兒上午就是在洛格斯神山下麵散步,在紅柳、報春花和未消融的冰雪間遊走。中午吃飯時分,雲終於白得恒定了。於是當地朋友就說這是好天氣,要趕快去看冰山。
好吧,那就去看冰山。時間緊張得連賓館都來不及回,我預備的棉衣和墨鏡都在賓館裏。於是借棉衣,借墨鏡。去看冰山。
2
冰山在4860米處。我們要從3600米的地方上去。中間的一千多米怎麼辦?坐索道。
這是我見過的最驚人的索道。資料介紹說,這索道由奧地利多貝爾瑪公司製造,是單線循環脫掛抱索器8人吊箱式索道。全長3140.2米,線路高差1226米,介於3600-4850之間……而我最直接的理解來自於黑水縣旅遊局的朋友。他說:“隻要18分鍾,我們就能穿越九千年,抵達古冰山!”——達古冰山泉水水齡為9610年,是上億年冰川底層的融水,為當今世界已測定的水齡最長的原生態冰山泉水。
我笑。相比於18分鍾一千多米,還是18分鍾九千年的概念更為勁遒。想想就會身心微顫。科技以人為本——因為人的想象力和懶惰,才能創造出這樣的工具吧。作為一個喜歡想象的懶人,我愛這樣的工具。
跟著幾個人坐上纜車,興致勃勃。坐穩後抬眼一看,對麵是我們此行最大的寶貝——年逾七旬的台灣著名作家張曉風女士。
相視一笑。
3
纜車緩緩上升。
這是我久已盼望的一刻。
曾去新疆多次,每次我都會在飛機上俯瞰到一幅奇絕雄渾的雪山圖:大地上繁衍生息,炊煙四起。人煙之外,有廣漠的田野或者荒原。然後,是緩緩上升的坡,逐漸站立起來的山,再然後,一層層,山越來越深高起來,才有了雪山:低雪山,微高雪山,中高雪山,高雪山……那時候,我就有些遺憾,覺得飛機離雪山太遠了,就想著要是有一天能夠近距離地看看雪山就好了。
這一天,果然就來了。
樹已綠,花未開。高原的春天清素爽朗。在越來越新鮮越來越凜冽的空氣中,我看見了白的雪。
有雪未必有冰,有冰一定有雪。通往冰川的道路上,一定會先看到雪。
。
遙遙地眺望著山巔上的雪山或者冰川。“像一把鋒利的寶劍直插蒼穹。”“像一條壯麗的玉帶飛舞在藍天”……常見的如此形容雪山冰川的語句對我沒有任何觸動。過去知道的那些關於冰雪的詞幾乎都用不上了。什麼玉樹瓊花,冰清玉潔,粉雕玉琢,千裏冰封,都顯得那麼小氣,那麼不搭。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它。我覺得它無法形容。
4
纜車越爬越高。雪越來越多,在一塊塊石頭上擺出各種造型。石頭有的大,有的小。有的碼得整整齊齊。有的隨意得像個詩人。厚厚薄薄的雪因勢而覆,呈現出匪夷所思的韻律、層次和效果。我左扭右扭地拍照,本地的朋友指點著告訴我:那些褐色的樹都是高山杜鵑,再過一個月就會大片盛開。而到了秋天的時候,這山更是華彩披紛,美如錦緞……
突然覺得惡心,想吐。中午吃得太多了。麵對高原美食,我控製不住。我忍著,忍著,忍著,不再說話,也不敢拍照,隻是默默對自己念叨:千萬不能吐出來,不能。要堅持到山頂,不,最好堅持到山下……終於,山頂近在眼前,纜車進入停車區。速度慢下來。車門打開,坐在門口的人開始下車。
我一口吐了出來。吐在了張曉風女士的腳下。她愣愣地看著我。那一瞬間。我徹底明白了什麼叫做功虧一簣。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