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窗鎖春雨,細柳戲夏棉。雨如細絲,撫在心上,如蠶絲,如沐過乳奶,叫人好生愜意。月下獨酌,酒香,花香,肆意混雜,酒一入口,微涼而清爽,香醇而甘甜。清樽素影,交錯相映。霜初零,清風凜冽,院落淡佇,開盡了火紅的木槿。
蘇慕安用手支撐著身體,在石桌前歪坐著,單腳踩著石椅,冷樽,清酒,甚好。蘇慕安喝酒從來都是恰到好處的。酒,飲一杯是痛快,飲兩杯是愜意,飲三杯便是被真實刺痛的悲哀。三杯往後,便是說不盡道不盡的痛。這種痛,開始的時候是刻骨銘心,到了後來,便是麻木不仁。
蘇慕安喜歡醉生夢死,他是個酒徒,但他絕不是一個一身酒肉臭的爛酒鬼。他知道,這世上最痛苦的人,就是醉著的人。因為痛苦,所以不願醒來,可是酒其實是令人愈發清醒的,越是想要忘記,越是讓人久久不能忘懷。所以,他喝酒的時候從來不會喝的爛醉,苦笑言歡,空冥而虛妄。
喝酒,是為了讓自己更清醒,讓別人更糊塗。
喝酒,讓他可以看的更清,看的更透。
蘇慕安又斟了兩杯酒,冰涼的石桌,冰涼的清樽。冰涼的天氣。發絲掠在臉上,如同迎舞的楊柳,低沉的擺動。
舉酒之間,一陣清風吹得草木扶疏,月下樹影晃動。吹的木槿碎紅遺了一地。
蘇慕安舉起一杯酒,但見一隻赤色玉笛朝這裏刺來,忽見一人影由遠及近,輕盈靈動。一襲白衫,英氣劍眉,細而修長,書生意氣,卻又靈動鬼魅。來人隻手握住了玉笛,笑望著蘇慕安。
來人楚天歌,京城第一樂師。樂法精妙如其人,靈動瀟灑,如清清潺水,剪不斷,理不亂。不絕如縷。其絕藝乃能以內力催動琴弦,發出攝人心魄擾人心律的絕音。
楚天歌笑步盈盈,徑直走到石桌前,奪過蘇慕安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以前你從不用杯喝酒。”楚天歌玩捏著手裏的酒杯,酒杯精致小巧,裂紋渾然天成。楚天歌記得剛剛認識蘇慕安的時候,他是對著酒壇大口大口灌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改成用杯了。
“我們太久沒見了,慕安。”楚天歌又補了一句。
“是。那麼久了,你還是喜歡搶別人的東西。”蘇慕安突然認真起來,眼神中透著落寞,尋思過往。
蘇慕安不禁想起了過去,那段少年時最令人懷念的光陰。楚天歌從小就是一個占有欲特別強的孩子。他絕不容許別人搶走自己的東西,而且隻要是自己想要的,拚了命也要得到。
十六七歲的少年,大概都是一樣的血氣方剛,那時候的年少輕狂,一點一滴都在兩個人的心底,從來不曾忘記。那時候的楚天歌還不是京城裏最有名的樂師,他從小在孤竹山上跟隨師父習武學習樂器,他離開孤竹山的那天,師父留給他一句話:"輕盈靈動為你所長,同於樂音之長,二者融合,可將你之所長發揮到極致。”說罷便送與他一隻血色玉笛,此笛渾身赤色,猶如汩汩流動的鮮血況且可
與那些強兵利刃相擊而不留任何割痕。
“當你為它留下第一滴鮮血的那一刻,記著,千萬不可以讓它斷裂。”這一話,始終被他記在心上,困擾他,他始終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當他出於好奇第一次翻上蘇家府邸偏院的高牆,他便看到了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正在練劍。除了師父,他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一個人可以舞出如此精妙的劍。劍如飛花,氣遊劍鋒。頓時心中甚喜又好生的嫉妒。
楚天歌此刻隻有一個念頭:奪他的劍。即使那隻是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桃木劍。
一個人,如果沒有武器,那麼他的氣勢會弱一些。
一個人,如果被奪了手中的兵器,那麼他就毫無氣勢可言。
就像是被踐踏的自尊一樣。
古往今來,向來隻有踐踏,與被踐踏。
他一個飛身越過牆頭,便來到了院子中央。見那少年依然瀟灑自如的舞劍,絲毫沒有因他的闖入而分神,況且看他雖然使用桃木劍,卻可以舞出劍花,氣勢絲毫不受影響,心中甚是歡喜,心下想定要與他較量一番。
“我要奪你的劍。”楚天歌定定的說。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那時的年少輕狂,卻鬼使神差的成了一輩子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