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廣州市哲學社會科學發展“十一五”規劃2010年度課題:《文化民族性研究的知識譜係建構》的階段成果,課題編號:10B02。解麗霞、俞宗華(華南理工大學哲學研究所中山大學文化研究所)
現在的儒學研究以“儒學複興”為主題,可以說進入了“後儒學時期”,各種複興儒學的策略以“現代”樣態紛紛出場。2004年7月,“貴陽儒學會講”或稱為“中國文化保守主義峰會”經過15年的醞釀、發展,以“大陸新儒家學派”的姿態集體亮相,這一事件無疑引起了國內外思想界的關注,由此,2004年被稱為“文化保守主義年”。在蔣慶的“政治儒學”、盛洪的“經濟儒學”、康曉光的“製度儒學”、梁治平的“法製儒學”、陳明的“文化儒學”這一提法是學術界對大陸新儒家代表人物主張的一種標簽式概括,參見《文化儒學:思辨與論辯》(陳明,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47頁)。
之外,黃玉順的“生活儒學”經過上個世紀末、新世紀初的思考、凝練,也於2004年5月在一次網上的討論中正式提出這一說法是依據黃玉順自選集《麵向生活本身的儒學》的“前言”部分(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頁),網上的那次討論是圍繞《“文化保守主義”評議——回複陳明的一封電子郵件》一文進行的。。“生活儒學”的建構在借用現象學方法的基礎上,圍繞著“破解——回歸——構造”的理路,向我們敞開了“生活儒學”的基本理念、建構目的、建構方式,努力為儒學複興尋求一條新的出路。但我們發現,這種建構似乎更多的是“現象學”的麵相,缺乏“儒學”的基本維度;建構還是“在路上”,依然是理論的前期設想,尚未達至真正的“生活——儒學”的境界;“生活”還是在“先驗”的“不可言說”的層麵,一旦落實到“生活什麼都是”的界麵,複興後的“儒學”是什麼就成了一個大問題。
一、“生活儒學”及其建構
“生活儒學”的提法或者說理念,其實已不是黃玉順教授的“個體性概念”,現象學方法在“中西互釋”依然盛行的情境中,“回歸生活世界”作為它的代名詞逐漸在各個人文學科成為新的研究方向,在中國哲學界同樣如此,這一方法論趨勢與尋求儒學複興新路途的“一拍即合”,使得“生活儒學”成為一些學者的共同“謀劃”在黃玉順的《麵向生活本身的儒學——“生活儒學”問答》中,他指出:“這些年來,中國台灣的龔鵬程、林安梧先生也有‘生活儒學’的提法;此外,中國內地的個別學者也有‘生活儒學’的提法。但他們與我的‘生活儒學’觀念是大不相同的。但無論如何,這表明了:‘麵向生活本身的儒學’已經成為了當前的儒學複興的一種基本趨向。”(《麵向生活本身的儒學》,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53頁)。。雖然目前“生活儒學”都還是一種“在途中”的策劃與研究,但黃教授的“生活儒學”更彰顯了其在與現象學溝通中力圖堅持的“非中非西”的獨特性。為什麼提出“生活儒學”?“生活儒學”是什麼?如何建構“生活儒學”?這三個問題構成了黃教授“生活儒學”建構的全麵圖景。
“生活儒學”的提出,有時代的語境。這個語境,“就是當前的儒學複興運動”,“儒學複興運動所麵臨的語境,可以區分為兩個方麵:一方麵是觀念的語境,另一方麵是現實的語境。就觀念語境看,在深層觀念上,儒學的複興麵對著當代哲學或者當代思想,主要是後現代主義和海德格爾現象學的觀念。這是我們必須加以應對的,否則就談不上儒學的複興(這是我所持有的一個基本的信念:‘儒學’的複興,雖然並不等於、但無疑首先是儒家‘哲學’的重建)。但是,這種觀念的語境有其現實生活的淵源,觀念本身也歸屬於生活。因此,儒學的複興,首先麵對著現實的語境。這種現實語境,就是我們身處其中的當代生活樣式本身。”黃玉順:《麵向生活本身的儒學》,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54頁。在另外一篇文章中,黃教授又指出:“之所以提出‘生活儒學’的觀念,是源於對現實問題的關注。具體而言,是對如下三個前提性問題的關注:我們今天為什麼要弘揚儒學?怎樣弘揚儒學?在弘揚儒學時應該警惕哪些傾向?”黃玉順:《“生活儒學”以及公民道德問題》,《北京青年政治學院學報》,2006年第2期。在時代和思想的雙重“逼視”與“拷問”下,“生活儒學”由此出場。
什麼是“生活儒學”?“通俗地說,‘生活儒學’就是麵向生活本身的儒學。所謂‘麵向生活’,就是:我們的一切一切,無不源於生活、歸於生活。所以,儒學的重建必須以生活為本源。這是孔子當初創建儒學的夫子之道,也是我們今日重建儒學的必由之路。”黃玉順:《麵向生活本身的儒學》,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55頁。“生活儒學”如此“簡單通俗”,而且這種方式可以說“放之四海而皆準”,任何一種理論、科學都是“源於生活”的,問題在於“如何高於生活”,這才是儒學複興的個中關鍵。
如果把這個問題的解決首先確定為方法的選擇、思路的厘清,“生活儒學”還是選擇了“形而上學”方式,“生活儒學在整體的致思進路上,是在與現象學——胡塞爾、舍勒,尤其是海德格爾的平等對話中展開的。這種對話既非‘以西說中’,也非‘以中說西’,因為按照生活儒學的想法,任何現成地擺在那裏的‘中’(如所謂中國哲學)或者‘西’(如所謂西方哲學)都是子虛烏有的東西。這種對話實質上是我們自己的生活的展開,亦即生活本身的一種顯示形態。”黃玉順:《麵向生活本身的儒學》,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9頁。“生活儒學”的重建為什麼會選擇“現象學”作為參照,“當代哲學主流是現象學運動,我們別無選擇;中西哲學比較,是讓儒學與現象學在當下的‘交往’中展開對話。”黃玉順:《複歸生活重建儒學——儒學與現象學比較研究綱領》,《人文雜誌》,2005年第6期。在似乎必須緊跟思想潮流和站在中西哲學比較的立場,黃教授試圖借用現象學的論證框架來構建“亦古亦今”的“生活儒學”。
“生活儒學”的建構依照的是現象學方法,在黃教授看來,現象學方法可以具體化為三步:解構→還原→重建。黃玉順的這一看法並不是自己的創見,而是如他所說:關於現象學是“解構→還原→重建”,我參照了孫周興的一種說法:“海氏認為,現象學乃是存在論的方法,這種現象學方法有三個基本環節:‘現象學的還原’、‘現象學的建構’、‘現象學的解構’。”(參見《複歸生活重建儒學——儒學與現象學比較研究綱領》,《人文雜誌》,2005年第6期)。與此相應,“生活儒學”的總體致思進路分為三大步驟:破解——回歸——構造,通過破解傳統儒學,而回歸作為大本大源的生活本身(這裏,生活本身並不以“此在”、人的主體性為前提);並在作為源頭活水的生活感悟的地基上,重新構造儒家形而上學。黃玉順:《麵向生活本身的儒學》,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9、31頁。“生活儒學”的破解是:從傳統形而上學向生活本身探本溯源,從而說明形而上學、包括儒家形而上學何以可能;回複到先行於任何形而上學構造的生活本源,這種生活本源,就是存在本身。同上,第34—35頁。這種“破解”的實質是一種在“破壞”中的“解釋”,這種“解釋”就是通過“解開”而“釋放”:釋放出儒家形而上學新的可能性。同上,第36頁。
這種“破解”的思路參照了海德格爾,“海德格爾幫助我解構某種儒學,具體就是解構孔孟之後,軸心時期以後的儒家的傳統形而上學;並還原到一種更為‘原始’的儒學,其實也就是還原到海德格爾所謂某種源始的生存經驗,我稱之為‘本源的生活感悟’。”黃玉順:《複歸生活重建儒學——儒學與現象學比較研究綱領》,《人文雜誌》,2005年第6期。破解的是“後軸心時期”孔孟之後脫離了“生活”的儒家形而上學。
破解是為了回歸,“生活儒學所要回歸的,乃是非先驗性的、前主體性的本源情境,亦即生活本身。”“而此生活本身既非經驗主義的經驗生活,也非理性主義的先驗生活,甚至也不是海德格爾生存論分析的‘此在’的生存。”“生活儒學將講到的作為生活本身的本源結構的一個方麵的‘去生活’,卻不是說的‘此在的去生活’,亦即仍然不以此在或任何存在者為前提。”黃玉順:《麵向生活本身的儒學》,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36、37頁。還原到“非經驗非先驗”的“生活本身”,在形而上學的還原上,“我們要采取‘返回步伐’,回到軸心期、乃至前軸心期,即回到‘前形而上學’時代。形而上學是從軸心時期開始的,中國也從諸子百家開始進入了理性覺醒時期。
生活儒學就要回到‘孔孟之道’,回到‘三代’的精神生活。但是,回到軸心期、前軸心期,並不是要我們回到古代的那種生活方式中去,而隻是要回到我們自己當下的生活本身。那是因為,這個軸心時期恰恰展示了我們是如何從源始本真的生存、本源的生活感悟,走向形而上學的構造的,這個過程啟示我們如何重建形而上學。”黃玉順:《從“西方哲學”到“生活儒學”》,《北京青年政治學院學報》,2005年第1期。無論是破解,還是回歸,兩個相互關聯的中心始終不變:一是“回歸生活”;一是重建儒家形而上學。
生活儒學的構造,如任何形而上學的層級構造一樣,包含三個層級:
1.生活本源
生活本源關涉到:(1)生:生活①作為本源的生活之為生活;②作為本源情境的“在生活中”;③作為本源結構的“在生活並且去生活”;④作為生活的顯示形態的生活方式;⑤誠之為誠。(2)情:生活情感①生活感觸;②生活情緒;③生活感情;④良能。(3)智:生活領悟①存在的領悟;②流行的領悟;③命運的領悟;④領悟的領悟;⑤良知。(4)愛:①愛的層級性;②本源的愛;③本源的愛的優先性;④愛的顯示形態。(5)思:①作為情感的思——思念;②作為領悟的思——思悟;③作為認知的思——思維。黃玉順:《麵向生活本身的儒學》,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42頁—43頁。在“生活本源”的探討中,遵循的依然是從生活到形而上學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