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道小聲反駁道:“龍兄啊,你這是在埋怨我……”
“我沒有埋怨你,”龍敏打斷他,“我並沒有說你推薦我幹這件事不好。這是流芳千古的美事,當然是好的,而且我也滿心樂意留在國子監!但是你要知道,就算你推薦過我,你也是推薦到這樣的崗位,而那能左右整個曆史發展進程的重要崗位,你推薦過誰呢?可道,你是官做得越大,事做得越小啊。想你在晉陽的時候,還是個小小的巡官,小小的掌書記,你卻向當時的張公公及晉王推薦了多少人。包括我、高德亮,我們都是真心感激你的。而現在呢,似乎你做的事情都是對的,但高德亮感激你嗎?我佩服你嗎?我不知道你想到這些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感覺?”
馮道低垂著頭,他的感覺很不好。在高德亮事件後,他的感覺就已經不好了,本指望和龍敏喝喝酒,把情緒調整過來,沒想到龍敏讓他的情緒更差。但是他卻生不了龍敏的氣,龍敏的話,每一句都像一顆釘子,釘在他的要害地方,讓他垂頭喪氣,虛弱無力。
李從厚隻帶著幾個侍衛,便孤零零地逃出京城。等他逃到衛州時,剛好碰上往京城趕來的石敬瑭。李從厚如遇救星,對石敬瑭說:“石愛卿啊,幸虧遇到你了,否則朕就沒命了!”
石敬瑭一怔,他本來就不是進京勤王,而是過來觀察形勢的。現在見李從厚這麼狼狽,當然不願意為他賣命了。於是他搪塞道:“陛下,臣這次來,帶的兵馬不多,光靠這點人馬,可不是李從珂的對手。這樣,陛下先去客棧休息一會兒,等臣進衛州城和刺史王弘贄商量一下,看看有什麼辦法再說吧!”
其實在進衛州城之前,石敬瑭就知道王弘贄是不會救李從厚的。隻不過因為他作為皇親國戚,不好說不救的話,想假別人的口說出來而已。果然,進去不久他就出來了,對李從厚說:“陛下,王弘贄推三阻四,不願勤王。臣苦求半天,他都不聽。看來這件事不好辦啊……”
李從厚滿臉淒惶,說不出話來。卻是李從厚身邊的人看不下去了,大叫道:“石敬瑭,你身為駙馬,受大唐隆恩,享盡榮華富貴,如今天子蒙塵,你不思搭救,反而推三阻四。你這樣做,難道是為了把皇帝抓去送給賊寇嗎?”說著,拔出寶劍就向石敬瑭刺去。其他人都紛紛拔出劍,往石敬瑭身上亂刺。
石敬瑭嚇了一跳,他身邊隻有一個叫石敢的侍衛。石敢是個勇士,見此情形,趕緊把石敬瑭推進一間密室,同時大聲呼喊外麵的牙內指揮使劉知遠。劉知遠火速帶兵衝進來,砍死幾個侍衛,才穩住了局勢。
石敬瑭受此一驚,非常生氣。下令把李從厚身邊的那些侍衛全部處死,把李從厚一個人扔在客棧裏,自己帶著隊伍投奔李從珂去了。
隨著李從珂離洛陽越來越近,從京城跑出去歸附他的官員也越來越多。但是馮道卻呆在家裏,一直沒有動。有很多官員也不想去表明立場,但又覺得那樣偷偷跑出去,有些不太像話。便紛紛跑來攛掇馮道說:“相公,如今皇上已經逃到鄴都去了,潞王馬上就要打進來了。這場戰爭,誰勝誰負,看來已經沒有懸念了。相公啊,您應該出頭,帶著大家盡快出去勸進潞王登天子位啊!”
馮道心裏很不痛快,喝道:“這麼快就出去,你們就不怕別人議論我們鮮廉寡恥嗎?”
大臣們激動地說:“誰議論啊?很多人早已跑出去了,沒出去的,心裏也蠢蠢欲動。與其這樣偷偷摸摸,不如我們正明光大地出去!”
馮道不開腔,他一轉身進去了,把所有的大臣留在那裏。
不久,有一個人又進洛陽城找他來了。這個人便是馮道的學生,李從珂的掌書記姚洪。
姚洪的到來一點都沒有讓馮道吃驚。倒是他聽說姚洪已經升任為李從珂掌書記時,反而一下就怔住了,隨後便又驚又喜地說:“姚洪,你升得夠快的啊!怎麼樣,不會責怪我把你推薦到節度使府去了吧?”
姚洪嘿嘿一樣,說:“從結果來看,自然要非常感謝先生的!不過說老實話,當初學生是有情緒的,就感覺先生您不願意幫學生!唉,學生就納悶了,先生怎麼在那時候就看得那麼準,知道潞王會有今天的成就呢?”
馮道笑笑說:“世事紛亂,誰能看得準呢?不過一者潞王是有能力有識見的人,再者也是你努力的結果嘛……”
姚洪打斷馮道的話,結果口風說道:“既然先生這麼看好潞王,怎麼到這時候還沒看見您向潞王遞勸進表呢?”
馮道又一怔,哈哈大笑道:“姚洪,原來你不是來問馮某安危,而是為你們潞王來勸我投降的?”
姚洪也笑道:“先生啊,學生正是記掛著您的安危,才來勸您趕緊向潞王遞勸進表的啊!”
馮道不高興地說:“照你這意思,我要不投降,你們潞王還會殺了我?”
姚洪趕緊道歉道:“先生果然是先生,學生的口才心思永遠及不上您萬一!先生啊,學生這次來,並不是潞王派學生來的,而是學生自己來的。如今潞王已經打到京城門口,就等著進城了。學生知道,先生一向是最在乎國家穩定和老百姓安寧和幸福的。不管是當今皇上還是潞王,他們都是先帝的兒子,他們誰當皇帝,其實都是正統。因此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哪個人能帶來國家穩定和百姓安康,先生肯定就會支持誰!所以學生能感覺得到,先生現在肯定是希望潞王正大位的!如今朝廷大臣中,最德高望重的非先生莫屬。隻有先生在這時候站出來,召集眾大臣累表勸進,朝廷才不會亂,人心才會安定啊!當然,這些都是學生的想法,潞王並沒有想正大位的意思!”
馮道說:“姚洪,你也不用多解釋了。潞王有沒有正大位的意思,其實你我都清楚,隻不過沒有說出來而已。不過我得提醒你,就算是我率百官勸進,事情也沒有這麼簡單。”
“為什麼?先生請指教!”
馮道說:“潞王不是打的‘清君側’的旗號嗎?他不是說隻處決朱弘昭和馮贇,其他一概不咎嗎?如今朱弘昭和馮贇已死,潞王卻還繼續進軍,卻是為哪般?你說潞王和當今皇上都是先帝的兒子,誰做皇帝都是正統,但當今皇上是先帝傳位的,潞王有誰傳位?能說正統嗎?你說咱們考慮的都是國家太平百姓安寧,這話不假,但是,就算咱們不計較是否變節的問題,把潞王迎進來正大位,他不清不楚的,能坐穩當嗎?須知除潞王外,其他節度使,如石敬瑭、趙延壽、範延光等人都有相當的實力,他們要效仿潞王,不清不楚便可以打進來,這天下能太平嗎?”
姚洪急出一額頭的冷汗,說:“是啊,那怎麼辦呢?”
馮道說:“關鍵是要他的即位變得正統。先帝雖然駕崩了,但太後還在。現在重要的是要獲得太後的認可,隻有取得了太後的教令,才能說得上正統,其他節度使才不會有話說。我的意見是,這一邊,我帶百官遞表勸進。為了顯示我們的真誠,我們甚至可以出城去洛陽橋夾道相迎。但是潞王不要理我們,不接我們的表,他徑直去見太後,討太後的教令。當然太後那兒我會先做工作的。得到太後教令,廢掉當今皇上後,他在推脫不過的情況下,才能接我們的表。”
姚洪說:“如果這樣,不是讓先生你們很沒麵子嗎?”
馮道歎口氣說:“唉,不是說要求得國家的長久安寧嗎?隻要這仗不再打了,百姓有好日子過了,個人的榮辱又算得了什麼!”
當馮道帶著百官在城外洛陽橋迎接李從珂,並奉表勸進時,李從珂果然按馮道說的那樣推辭道:“各位大人,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呀?你們這樣做,不是把本王往不忠不孝的路上引嗎?本王這次進京,大家是知道的,就是逼得不已,從來沒想過要僭越帝位。等本王進城後,安定了局勢,把皇帝迎回京城,本王立刻就回鳳翔去!”
說著,騎著馬,頭也不埋地從百官中間走了過去。
李從珂進宮後,立刻就去見太後,表明心跡。他從宮裏出來不久,太後的教令也跟著出來了。廢李從厚為鄂王,令李從珂正大位為帝。
有了太後的教令,李從珂再沒有顧慮,入京後的第四天,便正式接受百官的勸進,在李亶的靈柩前登位,改元清泰。百官都官位不變,有功的再加官進爵。馮道被任命為司空,同平章事,還是宰相。
不久,他又派心腹毒死了李從厚。
盡管如此,李從珂的皇帝卻當得不順心。他之所以轉敗為勝,搶奪了江山,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對士兵做了許諾,凡是投奔他的,等他打到洛陽後,每人賞賜一百緡錢。沒想到他當上皇帝後,三司使告訴他,國庫裏總共就隻有幾萬緡錢,且不說這些錢還要維持正常的運轉,就是全部拿來賞賜數萬士兵,都還差了一大截。
沒有錢,兌現不了給士兵的承諾,士兵的意見可就大了。整個軍營裏躁動不安,到處都在流播著士兵的怨言。這些怨言最終傳進了李從珂的耳朵裏,讓他非常擔心。
李從珂清楚,不管是他造反還是他的義父李亶造反,最後能夠那麼順利地獲得成功,關鍵就在於士兵的棄主叛變,一旦得不到士兵的支持,他最終會很快地成為像李存勖、李從厚那樣的孤家寡人。於是他決定,無論如何要兌現給士兵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