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傳道刻經被指失道 謀反奪位又遭造反(1 / 3)

高德亮的死,以及他臨死前說的那些話,讓馮道的精神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好幾天他都沒有緩過來。不過他並沒有把那種失魂落魄的心理表現出來,臉上依然是異常的冷靜和果敢。他處決高德亮後,所有的人都變得極為賣力而又小心翼翼,那些曾經在帝陵修建上動過心思想發點小財的人都安分守己了,隻一意地做自己的本職工作,再不想別的。

但是,晚上閑下來後,他的情緒卻洶湧起來。就像一個喝酒的人,喝的時候都硬挺著,豪情萬丈,千杯不醉。但是離席後,酒勁隨即湧上來,肚子裏那種翻江倒海的痛苦,是不容易承受的。

往常,當他情緒不好的時候,高德亮會默默地過來陪他喝酒,而且高德亮每次都是自備酒菜拎過來的。高德亮在喝酒的時候也從來不問他心中痛苦的原因,因此他和高德亮喝酒很放鬆。就是無意中把一些不該說的東西說出來了也不要緊,高德亮不會給他傳播的。

但高德亮被他親手處死了,再沒有這麼忠實的能讓他極好地散發情緒的酒友了。趙鳳曾經約過他幾次,但他能不去的時候都盡量不去。趙鳳雖然也善解人意,但是他知道,趙鳳是官場中人,官場同僚都是帶著麵具的,你必須要努力去猜想他麵具後麵是什麼樣的表情,絕對不敢放鬆。

不過他又確實需要找人陪他喝酒,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寒冷,他非常害怕,他必須要抓住一個人,心裏才能踏實一點。

他想到了龍敏。便急急忙忙地趕去國子監,同時他也想看看那些經書刻製雕版的進展情況。

刻印九經是一件讓他快樂的事情,龍敏是一個可以讓他快樂的人。

沒想到,龍敏也在找他。他一去,龍敏就著急地叫起來:“馮兄你可來了!你說現在仗打成這個樣子,連皇上都出走了,天下似乎就要變顏色了,這雕版印刷經書的事情,還能不能搞下去啊?”

龍敏一著急,馮道反而不急了,他笑著說:“龍兄你別擔心,這印刷經書是利國利民福澤後世的大好事情,不管誰當皇帝,他都不會停止不幹的。現在你搞出幾個版了?”

龍敏把馮道帶到作坊裏,那裏正呈現出一派繁榮景象。一邊是一溜擺開的長長的坊間,工匠們正鋸開梨木和楠木做坯版,以及刮刨修飾版麵。鋸聲刨聲斧聲鑿聲,嗡嗡地鬧成一片。

而另一邊則非常安靜,在那裏的主要是一些學者,他們身邊堆著幾十本不同版本的經書。他們把經書翻開,對照著從石印上拓下麵的布,一句一句查驗,勘誤。

下一個作坊,則是一些書家在寫字。他們身邊堆滿了寫廢的紙張。

龍敏介紹說,他們對書家寫的字要求非常嚴格,要求務必寫得工穩圓潤,如果有一個字寫得不好,就要廢掉整張重新寫過。

接下去,他們又參觀了雕刻和上漆的坊間。馮道看得非常高興,他對龍敏說:“龍兄啊,寫字固然重要,這雕刻也是非常重要的啊!”

龍敏點點頭道:“那當然了,光是字好,雕刻不好,那些字是立不起來的。說到底,印書主要還是在雕版上印刷,雕出的字是最直接反應到書上去的!”

馮道說:“我曾經見過一些石刻的三絕碑,也見過一些木刻的三絕版,就是文章、書寫、雕刻都非常棒。尤其是那個雕刻,本來刻的字是凹進去的,乍一看卻像是凸出來一樣,手指不敢摸上去,摸上去會有一種尖銳的刺疼感。你說,要雕刻到這一份上,那該是一種什麼樣的功夫?”

龍敏大笑道:“沒想到馮兄對雕刻還這麼有研究!馮兄請放心,我們這裏抽上來的都是天下最好的書家和雕刻家,雖不敢保證把那凹進去的字都雕得凸出來,但一定會是精品的。因為這書是要傳世的啊!”

馮道高興地說:“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好啊,龍兄,今天高興,咱們又出去整一台酒!”

“到哪裏去?”

“還用說,”馮道拍拍龍敏的肩膀說,“路邊野店,小酒館,咱們倆的老地方嘛!”

龍敏也高興地大笑起來。兩人說走,丟下一切,抬腳就走了。

馮道和龍敏去了洛陽一家他們經常去的小酒館,要了一個有窗的小房間坐定。點了幾個小菜,要了一壺酒,兩人便開始喝起來。

龍敏笑著說:“馮兄,你好久沒請我喝過酒了!”

馮道也哈哈一笑,說:“怎麼一定是我請你喝酒?你就不該請我喝酒嗎?你剛到洛陽的時候,我就請你喝過一台,後來又請過幾次。且不說知恩圖報給我送大禮,請我喝口酒總是應該的吧?”

“哈哈,”龍敏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大笑道:“馮兄,不是我不請你喝酒,你是出了名的廉潔宰相,我要請你喝,壞了你的名聲,我怎麼擔當得起?再說了,就算我請你,你能來嗎?還不如你召喚我,我這人聽招呼,保證隨叫隨到!”

馮道笑著大叫道:“強詞奪理!簡直就是強詞奪理!吝嗇如此,居然還有這樣堂而皇之的理由!”

兩人說說笑笑地,不覺已經喝到微醺。馮道說:“龍兄,我推薦你幹的這件事情,還不錯吧?”

“還不錯,”龍敏說,“這國子監,墨氣淋漓,書香滿懷,沒有紅塵擾擾,不見軍旗獵獵。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印九經書。在這裏呆得久了,簡直就能夠直逼古代聖賢!”

“是呀是呀,”馮道說,“如果你不是來到這裏,而是到朝堂之上,依你那剛正直爽的性格,說不定早就不知被排擠到哪裏去了!你看看那些大臣們,從莊宗朝的郭崇韜,到先帝時期的安重誨,再到今上時的朱弘昭、馮贇,隻要有一點權力,都要擺弄,都要想方設法把別人踩下去,都希望自己的權力達到極限,結果就把這個世道搞得一亂再亂!唉,什麼時候才能消停下來,讓世界有個真正的太平啊?”

龍敏把筷子在桌上一拍,大聲說:“馮兄,造成今天這種混亂局麵,說起罪魁禍首,你其實是第一個!”

馮道嚇了一跳,但他看到龍敏紅撲撲的臉,感到龍敏似乎喝醉了。龍敏本來就是個直莽脾氣,現在又喝醉了,從他口裏什麼話都出得來。他這樣安慰自己,便小聲問道:“罪魁禍首?第一個?龍兄這話說重了吧?”

“一點都不重!”龍敏說,“我說幾件事,你自然口服心服!”

“什麼事,你說……”馮道有些心虛地回道。

“第一件,奸孽當道,你卻不敢和他做徹底的鬥爭。典型的例子就是對李小喜。莊宗當上皇帝後,那麼快就被一群奸邪的伶人包圍而不思進取,最終死在伶人的手裏,可以說李小喜‘功不可沒’!我知道你一直想把他打下去,從莊宗的身邊趕開。但是你一點都不堅決,當你看到莊宗庇護李小喜後,你就軟弱了,後退了,把你伸出去的拳頭硬生生地收了回來。如果你把李小喜打下去了,莊宗可能還沒死,他沒死,這個世界就不會再亂,就不會給後世帶一個壞頭!馮兄,你說這一件,我冤枉你沒有?”

馮道想起馮吉。別說莊宗,連自己的孩子也給李小喜害了!馮道皺縮著臉,把一杯酒整個吞了下去。烈酒像刀一樣割著他的喉嚨,讓他心裏非常難受!

龍敏說:“這第二件,權臣當道,你卻不敢和權臣抗衡……”

沒等龍敏說完,馮道就辯解道:“你既然知道他們是權臣,你能扛得過他們嗎?扛不過,何必飛蛾撲火?”

龍敏不給馮道留情麵,批駁道:“你說得不錯,權臣既然叫權臣,就是因為他們勢大權重。沒有足夠的能量,敢和他們比拚麼?但你不一樣,你的能量其實不小,你深受幾個皇上的信任,可以直接在皇帝麵前說話,而且皇帝也支持你。但你最終沒有!即便要鬥那麼一下,也猶豫不決,軟弱無力,你承不承認?”

馮道大張著嘴巴,一句話也答不出來。

龍敏繼續說道:“別人不敢都,是能量不足。你呢?你不隻能量足,你還有一大能力,就是你比我們所有的人都會說話,懂得說話行事的藝術。如果你想和那些權臣扛,憑你這個能力,甚至可以無形中把那些權臣扛下了,你也不會受到一點損傷。但是,你都隻是明哲保身,坐看他們的權力越來越大,以至於最終禍國,誤君,害民!”

馮道知道龍敏是冤枉了他的,在安重誨的事情上,他正是像龍敏說的那樣,很巧妙地把安重誨拿下了。但是,這話能給別人說嗎?龍敏要誤解他,也隻能讓他誤解。他嘿嘿幹笑兩聲道:“龍兄,你太高看馮某了吧,馮某可沒這個能力……”

接著他把酒杯舉起來,對著龍兄說:“來,龍兄,咱們喝酒,喝酒!”

龍敏拔開馮道的酒杯,正色說:“你別打岔,別以為我喝醉了,我說的都是清醒話,而且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馮道隻得把手縮回來,尷尬地說:“你說吧,我沒打岔……”

龍敏說:“第三件,碌碌無為,坐使太平盛世丟失。在權臣安重誨被先帝處死以後。那時候已經沒有權臣了,你大可利用這個機會整頓朝綱,提拔一些正直能幹的人上台,和你一起幹一番大事業,把先帝時期的小康局麵延續下去。但是你怕別人說你是第二個安重誨,說你拉幫結派,因此一點也不作為,一個能臣也不推薦。以至於先帝駕崩後,朱弘昭、馮贇這樣的小人也能跳起來弄一把權,並因此惹得潞王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