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逐利者因利喪性命 守道者為道傷人心(1 / 3)

長興四年(933年)十二月,年僅十九歲的宋王李從厚繼帝位。第二年正月,大赦天下,改元應順。

李從厚性格溫和寬厚,而且上進心很強。繼位的第五天,他就把馮道喊去,讓馮道給他講讀《貞觀政要》和《唐太宗實錄》,表現出想學習唐太宗,勵精圖治,強國富民的強烈願望。

馮道雖然對這個年輕的皇帝充滿擔憂,但看他這麼好學,也很高興。他結合唐太宗的事跡,以及自己的理解,竭盡所能講了一些。馮道看出,這個年輕皇帝對自己給他講的那些東西並不是很理解,不過他熱情很高,興趣很濃,大半天時間過去了,仍然一點倦意也沒有。最後還意猶未盡地說:“馮愛卿啊,今天時間有些久了,你記著下次再來給朕講吧!”

從李從厚禦書房走出來很久了,馮道心中還湧蕩著火熱的激情。他發現這種激情已經很久沒有過了,似乎在他年輕的時候才在心裏存在過,後來就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

在雄才大略的莊宗身邊的時候,這種激情沒有回到他身上,在寬仁勤儉的明宗身邊的時候,這種激情也沒有回到他身邊,卻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年輕皇帝上台後,他產生了這樣的激情,這是為什麼呢?

這個年輕皇帝剛上台的時候,他沒產生這個激情,卻是這個皇帝把他找去,讓他給講帝王之術,拜他為師的後,他產生了這樣的激情,這又是為什麼呢?

馮道有點明白過來,自己之所以這麼激動,難道是因為心中也有一種像郭崇韜、安重誨一樣,想弄權的欲望?他激靈靈打了個冷顫。怎麼可能呢?自己首先就是反對弄權的,怎麼可能有這欲望?

不管是莊宗朝還是明宗朝,本該是兩個欣欣向榮的朝代,卻就因為權臣的擺弄及藩鎮的割據等諸多原因,最後都成了曇花一現。不能弄權,絕對不能。安重誨伏誅後,自己小心翼翼地維護著獨善其身的形象,其實就是在努力不插手權力之事啊!

馮道正這麼嚴厲提醒自己的時候,他沒有想到,有兩個人卻迫不及待弄上了,而且一開始就弄到他的頭上。這兩個人,一個是樞密使朱弘昭,一個是宰相馮贇。他們同時向李從厚奏請,讓馮道出任明宗皇帝李亶的山陵使。

山陵使就是負責給已故先帝修建陵園的大臣,是一種非常設的臨時性職務。出任山陵使是一種崇高的榮譽,完成先帝陵園的修建後,按例還可以領一州。而且,皇帝陵園的修建都是非常豪華的,山陵使能掌管的資金都非常多,用起來出手會相當闊綽。也就是說,這個職務絕對是肥缺。何以還說朱弘昭和馮贇弄權排擠他呢?

李從厚登位後僅僅第五天,就把馮道喊到到禦書房去,一呆就是大半天。雖說名義上是皇帝讓馮道給他講書,但是難保馮道不給他講點別的。一個對朝廷上的事情什麼都不熟悉的皇帝,他的組閣,他將來的發現方向,他的行政思路,與那個作為領路人的大臣不無關係。因此,在這個關鍵時刻,把馮道從皇帝身邊調開,讓他去負責山陵使的工作,這樣,馮道就不能夠影響皇帝了。

李從厚的性格雖然寬厚,但是他卻少有主見,遇事拿不定主意,往往大臣說什麼他就做什麼。所以,朱弘昭和馮贇一上表,他就爽快地答應了,他根本想不到這其中還有什麼陰謀之類的東西……

弄走馮道後,朱弘昭和馮贇開始排擠那些立有戰功的大臣及將領。因為他們兩人都是文官出生,即沒有資曆,又沒有戰功。因此,皇帝雖然很聽他們的話,這些人卻都不把他們放在眼裏。要做權臣,不搞掉他們,手中的權力就大不起來。

他們要對付的最大敵人肯定是李從珂,當然還有明宗朝時的重要大臣趙延壽、範延光等人。

那一天,朱紹宏、馮贇和李從厚在一起議事。馮贇向李從厚奏道:“陛下,先帝駕崩了,潞王卻沒有進京奔喪,陛下知道為什麼嗎?”

李從厚一驚,問:“為什麼?”

馮贇說:“那是因為潞王對陛下您登了大位心存不滿呢!”

朱弘昭也說:“是啊,記得秦王造反的時候,先帝曾對李重吉說,隻要他帶兵去抓捕秦王,完事後就把兵權交到他父親手上。後來秦王伏誅後,先帝卻並沒有任命潞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反而是把陛下召回京立為太子,旋即又登位。潞王怎麼會高興呢?”

馮贇說:“潞王任鳳翔節度使,又手握重兵,長此下去,朝廷可就不得安穩了!”

李從厚慌張地問道:“那怎麼辦呢?”

朱弘昭說:“陛下,當今天下的問題,還不僅僅是潞王擁兵自重,心存反意,這樣的人還多呢!成德軍節度使範延光、天雄軍節度使孟漢瓊、忠武軍節度使趙延壽、還有河中節度使石敬瑭等等都有這個特性。光石敬瑭一人,就同時兼有大同、振武、彰國、威塞等軍蕃漢馬步總管,加兼侍中。前唐之所以衰敗,最後四分五裂,一直到現在。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藩鎮割據。陛下您看,現在算不算藩鎮割據呢?他們每個人都對京城虎視眈眈,陛下你怎麼拘束得住他們啊……”

李從厚更加慌張了:“兩位愛卿別再說了,你們說朕該怎麼辦吧!”

馮贇和朱弘昭說:“唯一的辦法就是徙鎮!他們在原來的軍鎮已建立深厚的基礎,他們發一聲令,所有的兵將都會跟著他們往前衝。隻有通過徙鎮,才能把他們的基礎打碎,他們才不會鬧起來!”

李從厚猶疑不定地說:“兩位愛卿就先說到這裏吧,這件事情,容朕好好想一想,再回答你們。”

就在李從厚遲疑的時候,西川節度使孟知祥忽然舉兩川之地脫離中央,在成都稱帝,重新建起了蜀國。

明宗朝的時候,李亶曾下令裁減兩川兵馬,以打擊孟知祥和董璋,避免他們坐大。結果董璋率先造反,並與孟知祥結成聯盟,共同對付李亶派來的石敬瑭部隊。後來石敬瑭戰事不利,糧草又不濟,不得已退回。李亶沒法,便和孟知祥、董璋講和,遣使安撫他們。孟知祥接受了李亶的和議,這讓董璋很生氣,便出兵攻打孟知祥,被孟知祥打得大敗,全軍覆沒。董璋被部將殺死,把首級獻給孟知祥。這樣,孟知祥便同時擁有了兩川,名義上歸順中央,其實早已當上土皇帝了。

孟知祥分裂,李從厚卻沒有能力去討伐他,不過這讓他下定了徙鎮的決心。他對朱弘昭、馮贇說:“兩位愛卿,朕同意你們的意見,把幾個節度使調換一下。不過,朕擔心他們要不願意,可怎麼辦呢?”

朱弘昭說:“這幾個節度使中,最關鍵的是潞王,隻要把潞王擺平了,其他人就不敢亂動了。要擺平潞王,臣有兩個建議:一是要把潞王的兒子李重吉遷出去。他現在宮中任控鶴軍指揮使,直接掌控著陛下的安危。隻有遷出去了,陛下才好動手。二是臣打聽到,潞王有個女兒叫李惠明,在京城一座寺廟裏做尼姑。陛下可以恩賜為名,把她接到宮中居住。這樣,潞王即便有什麼異動,他投鼠忌器,也會有所收斂的。”

李從厚點點頭,當即讓兩人擬旨。

馮道被皇帝封為山陵使後,什麼話也沒說,默默地接受了。

他當然也明白這是朱弘昭和馮贇排擠他的一個信號,讓他盡量少地和年輕皇帝接觸。不過,他並沒有當回事,少接觸就少接觸吧,隻要能求得君臣和睦,天下太平,那就是國家之福,百姓之福。不直接對抗,他還不會受到他們進一步的打擊。

其實,拋開這些因素,他是很樂意做這個山陵使的。他對先帝李亶有著非常深的感情。他侍奉過非常多的皇帝,這些皇帝中,最賢明最有作為的就是李亶;把天下治理得最好,百姓享受到最多安寧的也是李亶;對自己最器重最尊重讓自己位極人臣的還是李亶。可惜李亶開始做皇帝時年紀已經太大了,他要是年輕一點,再活一個二三十年,前唐太宗皇帝那種“貞觀之治”的局麵或許就會到來。

出於對這個賢明皇帝的感激和敬重,他有義不容辭的責任把先帝的陵寢建好。

馮道找來工部尚書趙鳳,和他商量帝陵的選址及組建工程隊等相關問題。趙鳳說:“相公,選址不成問題,京城北麵的北邙山號稱帝陵之都,其中有東漢、曹魏、西晉、北魏眾多帝王的陵寢,那是一塊風水寶地。把先帝的陵墓選在那裏,絕對是能夠福澤大唐千秋萬代的最佳選擇。人員隊伍也不是問題,工部的建造專家人才濟濟,還有著給莊宗皇帝建陵及前唐皇帝建陵的經驗。現在最困難的是資金短缺,下官怕修著修著,沒錢了,那可怎麼辦呢?”

馮道說:“照理,先帝陵寢的修建,應該是頭等大事,三司不管銀兩有多緊張,都是必須優先滿足的。但是如今國庫空虛,軍費等各項開支又大,地方節度使上繳的稅收又少,如果我們強壓三司,三司也無話可說,隻能想法滿足。但是這樣一來,他們勢必加重老百姓的負擔。先帝登位以來,誅殺了盤剝百姓的孔謙,廢除了他製定的那些苛捐雜稅,同時提倡一切都節儉行事,精簡機構,連後宮的人數及宦官都是前所未有的少。先帝的想法,就是要老百姓休養生息。如果咱們在給他老人家修建陵寢上鋪張浪費,加重百姓負擔,他老人家在天上一定會罵咱們的!”

趙鳳問:“相公,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馮道說:“咱們可以分兩步走,一是本官去向天子上表報告,按照先帝的遺願及他一貫的行事作風,先帝陵寢的修建不要太高,太龐大。二是在修建過程中一定要厲行節約,絕對杜絕貪贓枉法、偷工減料、中飽私囊之類的事情。力爭用最少的錢,為先帝修造出最好的陵寢。”

兩人商量定了,各自分頭行事。

馮道這一天回家,忽見高德亮來訪。高德亮是馮道家的常客了,他知道馮道的性格,所以每次來,從來不帶禮物,最多帶一罐酒,拎點下酒菜。

馮道很高興,他平常沒什麼業餘愛好,就喜歡喝點酒,看點書。他酒量不大,也從不把自己往死裏灌,喝到微醺就打住了。他的酒友也比較有限,隻有高德亮、龍敏等少數幾個人。

高德亮雖然官位不高,隻是禁衛軍中的一名郎將,但是他在馮道麵前非常放得開,到馮道這兒來,就像老朋友一樣,全沒有上下級的感覺。馮道也喜歡他這樣,沒有偽裝,和他喝酒感覺非常盡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