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不顧老入寒荒爭理 為返鄉暫附逆裝病(1 / 3)

天福三年(938年),也就是在平定範延光之亂後不久,又發生了成德軍節度使安重榮的叛亂。

安重榮曾經是李從珂的將領,在石敬瑭造反的時候,他帶兵到晉陽支持石敬瑭。但是投奔石敬瑭後,他和石敬瑭之間產生了嚴重的分歧,他並不同意石敬瑭通過割地輸款,稱兒稱臣這樣的方式來換取皇位。不過他的反對沒起作用,石敬瑭如願當了皇帝。

石敬瑭建國後,封安重榮為成德軍節度使。這時候,安重榮任然沒有放棄他的政見,石敬瑭為上貢契丹向他攤派的布帛錢糧,他總是拒絕不上交。他看到契丹對周邊少數民族國家及部落,吐穀渾、沙陀,突厥等的欺淩和壓榨,這些國家及部落不堪其辱,經常造反起事。於是他便給石敬瑭建議,讓石敬瑭聯合這些國家和部落,一起舉旗反抗契丹。但石敬瑭不同意,還讓他規矩一點,少惹麻煩。

那時候,吐穀渾、沙陀,突厥等部落首領受不過契丹的壓迫,紛紛帶著自己的部眾老小及牛羊財物,翻山越嶺來到中原,希望得到石敬瑭的庇護。石敬瑭怕得罪耶律德光,一概不理。但是安重榮卻把他們收留了下來,讓他們住在自己的軍鎮裏。

耶律德光知道這些事後,便派使者責備石敬瑭,勒令石敬瑭必須把這些人驅逐回去。石敬瑭下旨讓安重榮驅逐,安重榮卻不買賬,石敬瑭沒法,隻得把已居住在並州、忻州、代州一帶的百姓驅逐回原地。但是這些人回去後,又跑了回來,紛紛往鎮州湧,尋求安重榮的保護。

石敬瑭非常生氣,接連下了幾道聖旨。他告訴安重榮,作為晉國的君臣,都必須恪守和契丹的約定,維護兩國的關係,切莫妄生事端。安重榮不聽,依然我行我素,還給石敬瑭上了一道數千言的奏折。他在奏折中說,契丹國內少數民族部落以及燕雲十六州百姓的反抗浪潮已經到了鋪天蓋地的地步。邊境的各部落都向往中原王朝,希望回歸中原,其心如箭。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勢頭,如果這時候朝廷順乎民情,乘勢發兵,征討契丹。那麼,所有受契丹壓迫的部落都會群起響應。這樣一來,大晉必能穩操勝券,並收回割讓出去的土地。

讓石敬瑭想不到的是,安重榮給他的奏折不隻是給了他,還廣發到朝廷大臣和四方藩鎮的手裏。馮道手裏也得到一份。

這一天,馮道正在看安重榮的這份給皇帝的公開信時,姚洪興衝衝地跑來,揚著安重榮寫的公開信,對馮道說:“先生,您看到安將軍寫的公開信沒有?現在可好了,有安將軍這種有民族氣節有骨氣的人出現,要收回燕雲十六州就指日可待了!”

馮道卻沒有姚洪那樣的興奮,他沉默了一會兒後問道:“姚洪,你覺得按安將軍所說的,現在咱們對契丹開戰,能打得贏嗎?”

姚洪說:“就咱們目前的實力,肯定還不是契丹的對手。但是……”

馮道不讓姚洪接著說下去,搶著說道:“是啊,中原經曆了太多的戰爭,內耗那麼大。現在國庫空虛,百姓貧困,民疲兵弱。而且各節度使擁兵為重,生怕消耗了自己的實力,各打各的小算盤,總是出工不出力。反之契丹經過耶律阿保機和耶律德光兩代人的經營,又剛打了一係列的戰爭,疆域擴大到曆史上最大,正是國富民強的時候。兩相比較,我們怎麼可能是他們的對手呢?”

姚洪說:“但是,咱們總不能一直看著燕雲十六州落入契丹的手裏呀!雖然咱們現在還打不贏,但隻要有這份心,一直堅持抗戰,總有一天會打敗契丹,把割出去的土地奪回來。如果我們不動,想等到國力強盛了再打,那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啊?正如安將軍所說的,燕雲十六州的百姓都在痛苦中煎熬,他們眼巴巴地望著王師能夠打到那裏,把他們解救出來,他們的淚水都流成了河,都讓我們出不得氣了!”

馮道臉色也有些發紅,似乎心裏也有些激動。不過他卻非常冷靜地說道:“姚洪,你覺得安將軍是準備真心抗擊契丹嗎?如果他是真心,他就會明白契丹和大晉軍事力量的對比,就應該是表麵上討好契丹而私下裏悄悄做準備,這才是一種成熟的外交。如果他是真心,他會想方設法打動皇帝,而不是把給皇帝的奏折傳檄四方。這樣做不會讓皇帝感動,隻能讓皇帝尷尬和生氣!”

姚洪有些不解地問道:“那先生您說,安將軍究竟想幹什麼?”

“幹什麼?”馮道冷笑道,“如果老夫猜得不錯,安重榮是想造反。抗擊契丹不是他的真心,而是他打的一張政治牌。是為了獲取天下百姓的民意支持,為他將來造反做皇帝作準備的!”

姚洪欲言又止,但他還是說道:“先生,如果真是安將軍做了皇帝,那中原百姓可就揚眉吐氣,不受契丹欺負了……”

馮道說:“心裏升起揚眉吐氣感覺是有的,但不受契丹欺負肯定做不到……唉,姚洪呀,這件事真是非常複雜,老夫也說不清楚了。就算安重榮不是真心抗擊契丹而是政治秀,咱們也不能斷然否定他。因為百姓想收複失地的這種情感是美好的,必須得到尊重。否定安重榮的做法,就會傷害百姓的情感。但同時,咱們又得想方設法阻止新的動亂發生,阻止契丹的重新入侵。中原已經亂不得了,再不消停一下,老百姓將會被活活折磨死!當今皇帝雖然賣國,但他不偏激,能容忍,因此可以維持國家的相對穩定。在這種相對穩定中,再發展生產,讓國富民強,才有和契丹抗戰的本錢。反之,如果上來一個心胸狹窄而又沒有大魄力的人當皇帝,那局麵不就像閔帝清泰帝一樣嗎?”

馮道正和姚洪談論著,石敬瑭派人來傳馮某馬上進宮議事。

馮道剛到,石敬瑭就急急忙忙說:“相公,這個安重榮搞得太離譜了,父皇帝已經多次派使者來責令朕處罰他了。相公你說,朕是不是該馬上派一支軍隊去剿滅他呢?”

“不可,”馮道說:“陛下,如今安重榮張口閉口就是收複失地,陛下要是現在就處罰他,在輿論上是會很被動的!”

“那怎麼辦?”石敬瑭著急地說,“他招兵買馬,表麵上是對付契丹,其實是想造反呢,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打進京城來啊!”

馮道說:“陛下,安重榮造反是遲早的事情,討伐他也是必然的。但現在存在兩個問題:一是他打的牌是抗擊契丹,收複失地,這樣他在輿論上便占有優勢。陛下要立刻處罰他,正好給他找到造反的借口。二是他雖然在大肆招兵買馬,但並沒有造反,這就缺少一個契機。如果沒有這個契機,陛下也不好討伐他!”

石敬瑭歎口氣說:“是呀,這個安重榮,狡猾得很!馮相公,你說咱們該怎麼辦呢?”

馮道說:“陛下,咱們需要爭鋒相對做兩件事:一是促使他把狐狸尾巴露出來,讓大家知道,安重榮所做的這些事情,並不是一心為國,而是為了個人目的。二是要想辦法逼迫他造反,讓他先動手,這樣陛下發兵剿滅他就順理成章了。”

石敬瑭興致勃勃地問:“這兩件事咱們怎麼做?”

馮道說:“安重榮不是想抗擊契丹嗎?陛下可以順從他的意見,把他交換到北邊滄州,讓他任橫海軍節度使。讓他到那裏抗擊契丹,收複失地。如果他不去,那不就向天下人揭露出他假抗戰的麵目了嗎?”

石敬瑭說:“好是好,可父皇帝見朕調軍打他,他不是會生氣嗎?朕怎麼向他解釋得清楚啊?”

馮道說:“向天皇帝解釋的事情,等處理完安重榮再說吧。其實隻要安重榮被處決了,還用得著解釋嗎?”

石敬瑭點點頭,說:“那怎麼逼他造反呢?”

馮道說:“陛下,移鎮是第一招。如果移鎮不成,陛下再給他點誘因。”

“什麼誘因?”

“陛下可請上國契丹使者回去的時候,安排安重榮接待他!”

石敬瑭大吃一驚;“安排安重榮接待契丹使者?安重榮本來就排斥契丹,若使者前往,不是很危險嗎?”

馮道詭秘一笑道:“如果真出現了危險,陛下不是就有理由了嗎?”

石敬瑭想了想,說:“可是,這樣似乎對父皇帝不誠啊……”

“陛下,”馮道說,“陛下首先是大晉的皇帝,大晉和契丹的交流,應該是一種外交,不存在誠與不誠的問題啊。”

石敬瑭雖然心存疑慮,不過也覺得未嚐不是一個辦法。於是石敬瑭發出移鎮的聖旨。正如馮道預料的,他當然不肯。接著,契丹使者回去的時候,石敬瑭責令安重榮接待他。

安重榮果然上當,不但不予接待,還趁機殺害了這名使者。

石敬瑭連下十幾道聖旨,責備安重榮。又親自北巡鄴都,招安重榮來鄴都問責。

安重榮當然不肯來,他已經嗅到了巨大的危險!同時他感覺到,這正是一個好機會。石敬瑭離開了京城開封,開封的守備一定很空虛。要拿下開封,石敬瑭就死定了。

他聯合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一起舉兵造反。

有充分的輿論準備,又有周密的軍事準備。石敬瑭去鄴都,其實就是促使安重榮造反的又一個誘餌。這樣一來,安重榮、安重進的叛亂便沒掀起太大的浪子,很快就給剿滅了。

石敬瑭割下安重榮的頭,用盒子裝上,派使者送到契丹,交給耶律德光謝罪。

不過,耶律德光並沒就此作罷。雖然收到安重榮的首級,但這還不足以平息他心中的怒火,他再次來信狠狠責備石敬瑭。並警告石敬瑭,如果他不給個合理的解釋,耶律德光將率軍打過來。

耶律德光的信把石敬瑭給嚇住了。他很清楚,他這個皇帝,全是耶律德光一手扶起來的,如果把耶律德光得罪了,被他踩下去,另扶持一個人起來,簡直易如反掌。當年要不是李小喜和桑維翰在耶律德光帳前一通痛哭,現在坐在皇帝座位上的就是趙德鈞,不是他了。

必須有個人去契丹向耶律德光解釋解釋,把關係緩和過來。找誰去呢?他首先想到的人是李小喜。上一次,當他處在危難的時候,就是李小喜用哭的辦法轉危為安。

不過當他向李小喜說到這件事時,李小喜卻推三阻四不願意去。誰願意去呢?所有人都知道,契丹是虎狼之地,去了那裏,一句話差了就可能被殺,即便沒被殺,被拘留在契丹不讓回來,這輩子也慘了。

李小喜不想去,石敬瑭也沒有辦法。同時他也感覺李小喜恐怕辦事不太牢靠,讓他去,說不定會把事情搞砸。要去,他最多做個副使。想了想,他把馮道喊來。

石敬瑭說:“馮相公,安重榮的事情,父皇帝很不高興,專門寫信來責備朕。這件事,如果不對父皇帝好好解釋一番,朕怕父皇帝不會善罷甘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