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敬瑭想了想說:“老相公,要不就廢掉樞密院,隻留宰相府。樞密院的事情,就由你來做,如何?至於你說的排兵打仗的事情,到時候大家一合計,不就都清楚了嗎?”
馮道見石敬瑭這麼堅決,知道直截了當拒絕不了,於是他說:“這樣吧,陛下,這件事,咱們拿到朝堂上議一議,征求征求大家意見吧。”
第二天上朝,石敬瑭對眾臣說:“各位愛卿,桑維翰出鎮相州,樞密使的職位就空缺了出來。朕看馮相公多謀善斷,忠誠穩重,想讓他兼任樞密使之位,但馮相公很謙虛,不願擔任。因此,朕便想幹脆廢除這個樞密院,樞密院的那些事情都由馮相公來做。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馮道搶先說道:“各位大人,這件事,馮某已經向陛下表過態了,馮某之所以不願出任樞密使,是因為馮某根本就不懂軍事。不懂軍事,怎麼能調兵遣將呢?至於樞密院與宰相府是否合並,馮某覺得,還是保留的好。當然,如果大家都覺得合並更有利於朝廷的運轉,馮某也尊重大家的意見。不過,合並過來後,原本屬於樞密院的工作,馮某也是無法勝任的!”
經這君臣倆一說,朝堂上的大臣也都聽明白了,皇上是想讓馮道把樞密院和宰相府這兩個最高權力機構的工作一肩挑。即便馮道表態不願意,皇上不惜廢掉樞密院,單留下宰相府,也要讓馮道把樞密院的工作做了。馮道呢,態度也很明確,不但不願兼樞密使,就是合並了,他也不願做樞密院原先的那部分工作。
同時,大家還明白一件事,就是馮道簡直太受皇帝寵愛了。這樣的寵愛,在曆史上簡直是空前絕後的!
不過雖然都明白這個情況,但大家的反應是不一樣的。一些大臣看到馮道這麼受皇帝寵,知道一個道理,討好馮道是沒錯的,於是紛紛發言,支持馮道出任樞密使,或者樞密院撤銷後,仍然由馮道做原先樞密院的工作。這樣的大臣在朝堂上占有壓倒性的優勢。
但也有提出反對意見的,這個人就是國子監祭酒龍敏。龍敏高叫道:“陛下,老臣鬥膽問一句,陛下想撤掉樞密院就是為了讓馮大人擔任樞密院的工作嗎?”
石敬瑭說:“馮相公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了,龍愛卿不這樣認為嗎?”
龍敏說:“老臣並非否定馮大人的能力,老臣與馮相公相識相知幾十年,對他最了解不過了。但是,馮大人再能,畢竟是春秋有限的,而大晉王朝將延續千秋萬代。一旦馮大人駕鶴西遊,那時候,又有誰來擔任馮大人的這兩項工作呢?再有一點,樞密使和宰相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力非常大。作為人臣來說,權力太過集中,未必是好事。馮大人謹慎謙和,不弄權,這是眾所周知的。馮大人如能同時擔當樞密使和宰相兩項職務,固然是朝廷之福。但是繼任者也像馮大人一樣,有高尚的德行嗎?”
石敬瑭聽龍敏這麼一說,恍然大悟,才打消了撤掉樞密院的主意。
下朝後,馮道立刻去龍敏府上登門感謝。馮道說:“龍兄,幸虧有你仗義直言,要不是你直截了當說出來,在下被眾大臣往前一通猛推,讓皇上的態度變得堅決了,下了詔令,那時候在下想要推遲都不行了!”
龍敏說:“馮兄,你我深交多年,我自然知道你的苦衷。那會兒,我要不站出來說,還有誰說呢?希望朝堂上說的話沒有得罪馮兄!”
“怎麼會呢?”馮道說,“你怎麼也變得客氣起來了?你隻有這麼說話,才能體現出我們的相知啊!”
龍敏說:“但是馮兄,在下很擔心啊!”
馮道吃了一驚:“你擔心什麼?”
龍敏說:“在下擔心的是你的權力太大了,太受皇上器重了。物極必反,盛極必衰啊!馮兄深諳《道德經》,這個道理恐怕不用在下講吧?一個人的權力太大,一方麵會受到皇帝的猜忌,另一方麵會受到朝中大臣的嫉妒,這樣,你就成了所有人的敵人。當年郭崇韜、安重誨追求權力的極致,最終卻從最高位上摔下來,摔得極慘,這段曆史,你我都是親曆者啊!”
馮道腦門微微地浸汗,他辯解道:“在下正是明白這個道理,皇上讓在下身兼兩職,在下才極力推辭啊!”
龍敏冷笑道:“我看馮兄未必在極力推辭!”
馮道驚道:“龍兄此話怎講?”
龍敏說:“馮兄果真極力推辭,皇帝在征求你意見的時候,你就應該斷然拒絕。怎麼還讓皇帝拿到朝堂上議論呢?拿到朝堂上議論,隻能得出一個結論,就是大家都明白皇帝對馮兄有何等的重視!如果在下猜得不錯,這個結論正是馮兄非常樂意看到的吧?”
馮道心慌意亂地說:“不是,在下並沒有這樣的想法……”
龍敏說:“馮兄不用辯解,也不必自責。一個人擁有權力到一定程度,心態自然會發生變化,這也是正常的。這樣的事例太多了,不隻是郭崇韜和安重誨,還有那些節度使。他們隻要地盤一變大,兵力一變多,還不僅僅是為了攫取權力的問題,他們甚至還想當皇帝。我們這個時代之所以有那麼多反叛者,都是這樣的心理在作祟啊!馮兄和他們比起來,可以說已經是非常收斂而清醒的了!”
馮道笑著說:“龍兄你真不錯啊,竟然把世事看得這麼透,悟出了這麼深刻的道理!”
龍敏說:“這還得感謝馮兄。在以前,在下一直都是心浮氣躁的,總想著要致君舜堯,幹一番大事業。因而屢屢碰壁,一貶再貶。自從馮兄推薦在下到國子監去後,在下整天麵對那些聖人經卷,和古代先賢進行靈魂的交流,在下就變得通透而閑淡了。因而也能夠平穩安閑地過下來,一直到今天。”
馮道說:“是嗎?我正想給皇帝推薦,讓他提拔提拔你呢!”
“千萬別,”龍敏趕緊阻止道,“你就讓我一直呆在國子監吧。你要是讓我去做其他職務,你不是幫我,是害我啊!”
馮道歎息一陣,又問道:“龍兄,你的九經,刻得怎麼樣了?”
“已經完成一大半了,”龍敏一說到刻經之事,不禁有些憂愁地說,“如果中間不遇到戰亂,應該是早已完成的了。現在的問題,主要還是經費不足,所以工作得不到保證。馮兄不找我,我還想找你呢,你能不能幫想點辦法,多搞些經費啊,我現在是連工匠的薪資都支付不了啊!”
“唉,”馮道歎口氣說,“難啊,本來國家就很窮,這幾年又遇到天災,糧食欠收。還不能拖欠給契丹的供奉,一旦拖欠,契丹就會問責。刻經這件事又是前朝的決策,當朝很多人都不理解,阻力很大。不過龍兄請放心,在下就是把自己的薪俸全貼上,或者去化緣,也要把這件事幹完的!”
“馮兄這麼說,在下心裏就有底了!”龍敏興奮地說,“馮兄啊,除了刻九經之外,在下建議還有三本書也應該一並刻印。一本是前唐陸德明撰的《經典釋文》,一本是前唐張參撰的《五經文字》,一本是前唐唐玄度撰的《九經字樣》。這幾本書都是讀經的工具書,它們對那些幼學啟蒙的孩童以及致力於明經的儒生都是非常有幫助的!”
馮道一擊掌,大聲叫好:“這個提議非常好!咱們刻經的初衷,就是要給天下讀書人提供最完整最正統的經書。這三本書雖不是經書,但它們是很好的輔助工具,必須要有的!好,龍兄,你立刻去組織刻印。經費的事就由我來落實。這一套書,務必要盡善盡美!”
桑維翰被貶相州很久了,三司使的職務卻遲遲沒有任命下來。而桑維翰留下的另一個職務樞密使,皇帝卻千方百計要給馮道,這讓李小喜嫉妒得發狂。同時他也明白了,皇帝對他仍然不夠信任,三司使的職位這一次還是到不了他的頭上。
與其等著皇帝安排一個人來罩在他頭上,不如主動出擊,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於是,李小喜向石敬瑭上了一道奏議,請求任命董遏為三司使。
董遏性格懦弱,遇事優柔寡斷。還有更重要一點,董遏身體有病,三天兩頭就會躺在床上。
董遏優柔寡斷,不能做主,則主意都由他李小喜來拿;董遏有病,則很多時候都由他李小喜來管三司。這樣,雖然他沒當成三司使,但他成了三司實際的掌權者。
石敬瑭原本就有心讓李小喜出任三司,隻是馮道提出了不同意見,他才作罷。這一次,他見李小喜主動推薦別人,而不是想自己坐那個位子,心裏很感動,因此,沒有征求馮道意見,也沒在意董遏這個人適不適合做三司使,就爽快地答應了。
馮道這一邊,卻正向他辭職呢。
馮道上表稱自己年紀大了,最近一段時間,膝蓋腫痛的病又犯得厲害,所以請求辭去朝堂上的一切職務,退休回家頤養。
石敬瑭接到馮道的上表後,不禁大為著急。本來想讓馮道兼任樞密使工作的,沒想到馮道非但不願當樞密使,連宰相也不當了!如果馮道不在朝堂上,主意都由誰來幫他拿呢?
他親自到馮道家看情況。馮道當時正躺在床上,看見石敬瑭來,趕緊掙紮著爬起來,下床欲跪。但是他的膝蓋上纏著厚厚的繃帶,就像是兩個銅錘一樣,下跪顯然是不能夠的。
石敬瑭趕緊阻止了他,把他重新攙回床上,坐在旁邊,關切地問道:“老相公的膝蓋是怎麼一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