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一轉眼就到了星期五。

一大早滿世界都填塞著濃重的霧霾,空氣中的粉塵伸手都能摸得著,嗆得人難受。幾步之外的景物就模糊成一張莫奈的油畫——《印象·日出》了。外出的人都戴著大口罩或蒙著紗巾。嚴冬專門顯示它的威力,到了中午時分,突然起了風,又飄起了漫天鵝毛大雪,風沙裹著雪團在空中狂舞……

尚翠菊早早就站在廚房裏,胳肢窩裏拄著拐杖,傷腳腳尖點地,艱難地剁好餃子餡,專等著上初二的兒子路寧回來過雙休日。她看著惡劣的天氣為兒子發愁,也替兒子高興。她想,他還不知道家裏添了一個小妹妹,見了麵會是什麼表情呢?一定高興得合不攏嘴……

李枝榮也等得心急如焚,隔一會兒就腿畫著圈兒走到外麵探聽一回。正準備往暖瓶裏灌開水的尚翠菊有點不耐煩了,責怪道:“天氣不好,你別出出進進地來回抽,地上滑溜溜的,把你摔壞了咋辦呀!他要是不回來,你能把他看回來?他那麼大了,讓他自個兒鍛煉鍛煉吧!”

她嘴上這麼說,其實心裏也挺煩亂,幹活不專心,還不停地看牆上的表。看看天色已晚,心想,以往周五的這會兒早該回來了,今天是因為天氣不好不回來了,還是路上出了什麼事……一走神,竟把開水灌進了醋壺裏……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李枝榮高興地忙去開門,進來的竟是大女兒桐寧。李枝榮喜出望外地接過女兒手中的東西朝廚房喊:“老尚,你猜是誰?”

尚翠菊一聽聲音就挪出廚房,滿臉蕩漾著笑容:“桐桐,我還當是路路呢,想不到是你。快把大衣脫了,換上你爸的棉襖……這麼大的風雪你怎麼……身體怎麼樣呀?我看臉色蠻好嘛。”

“身體還好,帶著藥呢,你們就放心好了。我本計劃元旦才回來,正巧係裏抽我們班十個人到咱這兒搞關於義務教育方麵的社會調查。老師知道咱家困難,怕花路費,輕易不回家,特別讓我參加,也沒給我安排硬性任務。意思是讓我順便在家歇幾天。爸、媽,你們的身體還好吧?”

“好,好!”李枝榮用幹毛巾給女兒擦著頭發,“我和你媽都好,別記掛我們。你可要自己保養好自己,少費點神,隻要考試能湊合著及格了,不影響畢業就行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哎?怎麼還有個小孩哭啊?”剛坐下的桐寧又好奇地站起來向臥室走去。

李枝榮喜滋滋地跟在後麵解釋:“是我在苗圃裏撿回來一個可憐女嬰。昨天夜裏我才和你媽商量給她起了個名字,就叫苗寧。你看看,多俊呀……”接著他就把事情的前後告訴了桐寧。桐寧聽了緊緊地皺起了眉頭,沉默了一陣子才說:“唉,這事本身確實是好事,體現了你們的一片好心。我為有你們這樣的父母感到自豪。可是,它也確實會帶來許多預想不到的實際問題。誰知道以後要跟上她承受多大的壓力啊!你們都是年近古稀的人了,有那精力嗎?咱們家有那財力嗎?咱沒有金剛鑽就敢攬這瓷器活?爸,你,這事你考慮不周啊!”

李枝榮趕緊解釋:“桐桐,爸當時真的考慮不周,隻顧了救命了,來不及想別的。可是既然抱回來了,再苦再難也不能再把她推出去,這是信譽……”

“別怕。眼下我們身體還好,帶她不成問題,到以後老了,帶不了她了,她也就長大了,不用多費勁了。”尚翠菊也插嘴,想說服桐寧。

“媽,你算的是什麼糊塗賬呀,一個孩子從小長大要花多少錢,費多少心,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清楚嗎?”

李枝榮又解釋說:“你媽是考慮,到那時你們就能幫上忙了,是不是啊,老尚?”

“媽,你的腿怎麼了?”桐寧這才發現尚翠菊打著石膏,驚異地問。

尚翠菊掩飾地說:“那天抱上苗苗去看病,路上叫汽車撞倒了。不怕,現在已經不要緊了……”

“還說不要緊,都打上石膏了能不要緊嗎!那肇事司機呢?怎麼處理了?”

李枝榮歎了口氣:“處理誰呀,那小子回頭看了一眼,跑了……”

“怎麼能讓他跑了呢……唉,看看你們,自己都泥菩薩過河哩,還要再背上多養活一口人的包袱。再說,誰知以後會遇到什麼想不到的事呢?”

桐寧想起了自己五六歲時得了腿疼病,在惠民醫院針灸理療的事。整整兩個月,每天一次。好天氣爸爸都累得喘氣,風雨中爸爸背著她在坑坑窪窪的泥路上掙紮著前行。她雖然像袋鼠一樣,在爸爸背上安然無恙,可是爸爸喘氣冒汗的艱難行動卻使她心碎。大雪天,爸爸用那輛超期服役的自行車推著她,踏著積雪吃力地走。蛇一樣曲折的輪痕,淚滴似的一串腳印,伴著車子哭一般的吱咕聲,在她的幼小心靈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她不想讓家裏人再重複這種痛苦的折磨,父母已經沒有當年的精力了,而家裏的擔子卻遠遠超過了當年的負荷。想到這些,她的眼淚控製不住地滾落下來,哽咽著說:“唉,這事給你們要增加多重的負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