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重自我

張守仁

在近半個世紀從事散文寫作、編輯、翻譯、評獎工作中,我形成了自己的散文觀,那就是如下九個字:“要有我,寫獨特,獨特寫。”審讀閆文盛的散文集,感到他的寫作,和我的散文觀頗接近,因此感到異常親切。

我統計了一下,收入本書的三十八篇作品中,就有十七篇散文的第一句裏,都包含著一個“我”字。如第一篇《生年》中的開頭:“從什麼時候起,我回故鄉的次數是越來越少了。”第二篇《尋常巷陌》中的首句是:“我住在這巷子裏,夜闌更深聽到鴿子叫,然而自我醒來,天色仍舊漫漫地亮了。”文盛的散文,幾乎篇篇有我。有我的散文,就有了個性,有了靈魂,有了獨特性。散文就是要寫自我。散文姓散、名文、字自我。世上每一個自我,都是獨一無二、不可重複的,天下沒有第二個和我相同的我。每個人的出生、籍貫、教養、閱曆、興趣、愛好、職業、體驗都不同,所以每個人根據自己的觀察、思考、回憶、識見、情感寫成的散文,就有獨特的品格,就決不會與別人重複,就散發出個性的光芒。正如“五四”以來的經典散文作家鬱達夫、巴金、沈從文等所說,散文就是要“以自我為中心”、“處處不忘自我”、“我的每一篇散文中都有我自己”。連中外不少散文經典的篇名裏,都有一個“我”字。如胡適的《我的母親》、徐誌摩的《我所知道的康橋》、朱自清的《我是揚州人》、吳伯簫的《我還沒有見過長城》、丁玲的《我所認識的瞿秋白同誌》、冰心老人的《我的家在哪兒》、史鐵生的《我與地壇》、美國黑人領袖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想》、英國首相丘吉爾的《我與繪畫的緣分》、川端康成的《我在美麗的日本》等等。這些中外散文史上的傑作,都突出一個“我”字。散文有了我,就有了真實的心靈,就有了豐滿的血肉,就像汁液飽滿的水果那樣,洋溢著鮮豔的色彩,散發出獨特的芳香,蘊含有甘美的味道。

內秀、文靜的閆君,因家貧而早慧,因早慧而文盛,因文盛而以此謀生,用他自己的一支筆,打開進入社會的通道。他真切地記敘、描述了他觀察到、聽聞到、思考到、回憶到的日常生活的碎片和印象,並剖析、挖掘當時自己的心態、感悟和苦楚,把它們一一呈示給讀者。他是一個觀察者、傾聽者、靜思者,是他自己已逝時光散片的收藏者,是善於撿拾、捕捉生活現象的有心人。

文盛的語言很有表現力,委婉有致,自然樸素,文脈細密,纖毫畢露。一件小事、一個場景、一點情緒、一縷思緒、一兩句簡短的對話,在他筆下就能鋪展成一篇頗耐人尋味的千字文。他還年輕,就有這樣的寫作能力、這樣獨特的風格,我既欣賞又感佩。

也許是文盛早年寫詩的緣故,我讀他的某些短章,頗有散文詩的印象,像一麵麵鏡子,映照出他內心真切的波動。散文詩式的散文小品,是散文和詩熔煉成的合金,對它們不宜快速瀏覽,而是需要在安靜的環境、深夜的閱讀中慢慢品嚐。

文盛的寫作,受到他書寫對象的限製,格局窄小,隻在一個童年、故鄉、親人、漂泊、圍繞他身邊的日常生活的圈子裏打轉,囿於視野的局促,缺乏宏博的氣象。散文要有我,但不僅是小我,更應有大我。不能隻寫一己悲歡,顧影自憐,杯水風波。你憂己的同時,更要憂天憂地憂社會憂人生。何況不是生活中你見聞到的一切,都是值得你細寫的,都是值得進入藝術散文的,都是值得讀者費時去關注的。一個成熟的作家,要懂得選材;選材要嚴,開掘要深,作品才有分量。這猶如農民必須選種,選出籽粒飽滿的種子播下去,才能獲得豐碩的收獲;又如三晉大地的煤窯老板,擇取儲藏量豐沛的礦區開挖,才有賺取巨額利潤的機會;更如將士們在臨戰前必須仔細偵察、選定並占據有利地形,才能出奇製勝。如果你是一位山水畫家,必須搜盡奇峰、遍覽秀水,擇優而描繪之,才獲得錦繡丹青。不僅選材要嚴,開掘要深,還要充分醞釀,精心構思,才能寫出雋永之作。創作不能匆忙,也不宜多產。以少勝多,以質取勝,才是作者應有的追求。

閆文盛是位才思敏捷的青年作家。我祝賀他已取得的成績,但如果他能增長閱曆,擴大視野,拓展寫作空間,又能對作品不斷錘煉,反複修改,必能漸入佳境,成為散文界一顆耀眼的新星。

2010年5月4日青年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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