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領著自己走過水西關,再折回來。在開化寺碰到一個帶著孩子的婦人,眼神黯黯的,要我買一點食物給她饑餓的孩子。我心裏想著事情,走過去了,才明白了她的話。看看身後,早已不見了那母女的影蹤。我想她們準是不會再返回來了。在街口,水果商販都坐在那裏,不吆喝。走過歌城,這裏太嘈雜了。還有超市,我走進去,也沒買什麼東西。我已經出來了一刻鍾,距離十一點還有一些時候。我在想,夜到底有多深呢?我懼怕著這夜的漫長,這樣的感覺好久未曾有過了,仿佛一個愣神的時分,它們奔突著又到了我的身體裏。這可能就是我自己帶來的不是了。在這個時候,街道上的人沒有一個如同我這般焦灼。我抬起頭來,看不到頭頂的星光。隻是有風起了。這樣的一刻是早還是晚——它們漸至於形成了一長段時空。這樣的日子到底有多久了?我突然間想不起來了。這樣的真空的出現是在十點二十五分還是十點半,我也不是很清楚了。
當我循著原路回來,在路口等著一輛一輛的夜行車過去——它們在這樣的時候煥發了野性——而在過路的人群中,我又看見了那個抱著孩子的母親,她的頭低垂著,看不到她的眼神。而剛才我所看到的,那樣的黯黯的眼神,開始刺痛我。我把手裏的零錢遞過去,她抬起頭來,有些驚詫。這就使我與那久遠的光陰有了一點接觸。我轉移了視線,看到了四五年前,也有同樣的一道眼神,在中國的最南端,把我刺痛。過了一會兒,我覺得心裏好受些了,就昂首挺胸地穿過馬路。夜已經一點點深了。路旁的樹影,舞姿婆娑地動蕩起來。我遇到了一個熟悉的朋友,被他喊住,與他說了大半天話。我心不在焉的樣子他也看到了。事後我們誰也想不起來到底說了什麼。我喝了點酒,在街道上。我記得是,喝酒的人還真不少。當時我混跡於各色人等的人流之中,覺得自己還有一點抵抗的力量,但到後來,我一看到將要回到的那個住所,心就突突突地跳起來,推門的一瞬,我覺得自己,突然地委頓下來。我看見這個家裏,與我隔了那麼遠。這個夜晚,還有那麼長。我也許覺得,在寫字的時候可以將自己與平常另眼看待,那樣容易將自己出眾的那部分表現出來,舍此之外,我的生活真是再無可言之處。可我怎麼,會對這些記錄我傷痛的文字心存感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