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家隻有四間土房。其中兩間用水泥粉刷了一下。北麵那間冷,就一直閑置著放些雜物。南麵那間向陽,就做了臥房和客廳。一間房裏放兩張雕花床,西邊那麵牆就完全堵住了,南北兩麵牆,也被堵了一半。所以我家的年畫大多就貼在東邊這麵牆上。
年畫在瑤村好像是八十年代才流行的,八十年代以前我家把獎狀當作年畫貼。母親是村裏的教師,教學教得極好,每年寒假都要從學區拿回獎狀。過幾天到了年關,就把嶄新的獎狀展開貼在牆壁上。一家人看著獎狀會高興好幾天,特別是母親,一臉的笑容,像喝了蜜似的。如果正好有人來我家串門,看了獎狀,順口誇母親一句,母親臉上的笑容就更燦爛了。到來年,教學的積極性自然更高了。現在想來,也真是奇怪,那麼一張紙,就可以把清貧年代的人們哄得非常幸福的樣子,說明精神的魔力的確不可估量。我和小妹上學後,讀書都還不錯,每學期的三好學生自然也有我們一份,這樣一來,我家牆壁上的獎狀就更多了。由於獎狀的大小、顏色、內容各不相同,東牆上倒有些萬國旗會的意味了。別人到我家來玩,麵對規模龐大的一牆獎狀,都免不了交口誇讚。日子久了,我們內心中還真的覺得比村裏其他人家要高出一等半等似的。
記憶中,父親好像也有那麼一兩張獎狀貼在東牆。我真是不明白,他一個很普通的農民,怎麼也能攤到獎狀?可見那時候獎狀之泛濫。
母親大概是過份看重了獎狀的作用。雖然她的教學在全學區一直名列前三名,但因為她學曆不高,後來的民辦老師轉公辦就一直沒她的份。等到三十六歲的時候,母親才幡然醒悟,以後有了獎狀也不再往牆上貼了。為了撈個文憑,她甚至拋卻我們,赴學他鄉。也許因為母親態度轉變的緣故吧,初中時我們的獎狀,一般隻拿回來讓父母看一下,然後便卷成筒丟在一邊再不管了。現在想來,小小一件事其實也反映了當時整個社會的變替,當時正是一個由精神向物質轉變的社會,富精神窮物質的時代從此一去不複返了……
再過年時,東牆上張貼的就是那些電影明星的畫了。我記得當時全家人都喜歡演員張瑜,還有劉曉慶,所以滿牆壁都是她們各種姿態的年畫。小妹長成少女時,有段時間,特別喜歡古裝戲裏的才子佳人,然後東牆上就又出現了像《寶玉與黛玉》、《呂布與貂禪》等古裝畫。而那時的我,隻喜歡那些肌肉發達的武打名星。像李連傑啦,李小龍啦,自然也要將他們的畫像搬上東牆。東牆沒地方張貼,我就把它們貼到北邊那間房子。北邊的房子雖然冬天冷,但我早就用它做了我一個人的臥室。母親那時候似乎也有自己的喜好,每逢過年,她都要往東牆貼些福星高照之類的年畫。大概因為我和小妹都長大了吧,跟她不再如小時候那麼緊了,所以有時她也會買些胖娃娃的年畫回來張貼……這時的母親就已顯出一些老態來了。
哦,是的了,東牆靠廚房很近。而那時做飯多是燒柴,燒柴多煙,雪白的東牆就一年一年被炊煙熏黑。而年畫張貼的地方,炊煙熏不到,隔幾年撕了年畫,那地方就會出現一小片新奇的白來。年畫年年撕,年年貼,東牆上就出現了深深淺淺、重重疊疊的白來。就這樣東牆的白在不經意間記載著年歲的變更,一家子人走過的光陰好像都留在了東牆……當東牆的白不再白的時候,當東牆的白變得一黑再黑的時候,不單單是父母,就是我與小妹,也日漸顯出老態來了。好在,我們的後輩已倔壯成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