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部分:舞龍燈(1 / 1)

我們灣太小,灣裏的青壯年湊不出一支龍燈隊。所以打有記憶以來,就不見我們灣鬧過龍燈。外婆那個灣大,他們那兒幾乎每年都要鬧龍燈。臘月底,他們把龍燈紮好,就在一個大廳屋裏排練,敲的敲鑼,打的打鼓,好不熱鬧。白天塵世喧囂,還不知他們灣在鬧龍燈。到晚上,等一切岑寂了,那悶雷似的鼓聲就向周圍灣傳來。“梆——嘭,梆梆——嘭……”聲音隔著幾個灣,有時也能傳到我們灣裏來。每到這時,我一般就央母親找點什麼事情讓我去外婆家一趟。或捎幾句話,或送點什麼東西。母親明知我是想去看熱鬧,也不怎麼拂我的意。

外公的弟弟,我們叫二外公,他長得人高馬大,很多年來都由他舞龍頭。他踮起腳,把龍頭舞得眼花繚亂,“穿”流不息,後麵跟著他的人就如雜花生樹,群鶯亂飛。這時各家婦女和孩子都在旁邊起勁地叫好,紅卜卜的臉上都盛開著燦爛的笑容。龍燈隊一般每戶人家出一個男人。外婆家常常是我三舅出馬。三舅隻比我大兩歲,就舞龍尾。龍尾最容易舞了,跟著前麵的人同進同退就是。所以大人們是不屑舞的。但三舅還小,舞龍尾對他來說也並不容易,別人一邊舞一邊嘻嘻哈哈,他跟在後麵卻是一臉的嚴肅。有時竟還舞得氣喘噓噓,臘月的天氣也滿臉是汗。這時旁邊就有人打趣我,說:你家舅舅累成這樣,你這個做外甥的也不向前替替他?我有心向前,但三舅一般是不會讓我舞的。隻有一次,他讓我接過了龍尾,當時我那股高興勁就甭提了。可才一會兒,我就踉踉蹌蹌地被前麵的人扯倒了。我一倒,前麵的人跟著倒成一片,一時惹得滿堂爆笑。三舅覺得好沒麵子,從此就再不讓我玩了。

大年初一,龍燈隊從本灣出發,在村裏的各個灣巡回演出。各灣的小孩見了龍燈隊,就會連蹦帶跳,遠遠地迎上前。然後跟著龍燈隊,把本灣的每一戶人家都走遍。那時清貧,大人們對龍燈隊並不像小孩那樣歡迎。有的人家見龍燈隊來了,幹脆鎖門一走了之。為什麼?因為龍燈隊在誰家廳屋表演了,誰家就要給他們紅包。我父親也不喜歡龍燈隊,他不知道這種喜慶的氛圍,對童年時的我們有多重要。他認為龍燈隊來演出,純粹是為了賺錢。所以每年他都包一個好小好小的紅包給他們。讓我特別不高興。

當然,龍燈隊的確有贏利之心。每到一個灣裏,他們都會從新屋開始起舞。新屋的主人圖個紅火吉祥,一高興,就會給他們一個很大的紅包。據說給五十元、一百元的都有。那時龍燈隊多,為了搶得頭籌,有些龍燈隊把一個灣的新屋舞完後,就扔下老屋往別的灣跑了。讓老屋的主人好不失落,有的人甚至會不顧新春禁忌而破口大罵。也難怪人家要罵,一般人見龍燈隊來了本灣,都會理所當然地尋出一掛鞭炮準備接待龍燈隊,可龍燈隊居然撇開自家跑了,怎不讓人生怨呢。本村的龍燈隊是不會這樣的。因為都是熟人,抬頭不見低頭見,這種失禮的事自然做不來。

外村的龍燈隊若是撇開老屋跑新屋,有時會在灣口被灣裏的長輩擋回來。這時就有熱鬧看了。龍燈隊一邊要接受大人們的冷言冷語,一邊還要接受小孩劈頭蓋腦扔來的鞭炮。而他們隻能斂著頭一戶一戶把整個灣裏的人家都舞遍。有時鞭炮會把他們的龍燈點燃,弄得他們手忙腳亂,抱頭鼠竄。這時一灣人的興奮和快樂就用語言都無法形容了。也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吧,對這等事情龍燈隊一般早有準備。進灣之前他們就在溪邊把龍燈弄濕了,而且每個隊員的頭上都紮著方巾,這樣就可以盡可能避免鞭炮燒傷炸傷。

龍燈一般舞到初六就再沒新鮮感了。這時往往會把龍燈收起來。等到元宵節那天,拿到田埂上燒了。據說這樣可保一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元宵節那天,每戶人家還會在各自的秧田邊放一掛鞭炮,說是敬秧婆婆,也有保一年五穀豐登之意。元宵節在瑤村較為冷清,沒有什麼熱鬧的事情。往往是大吃一餐了事。可大吃大喝都整整半個月了,所以這一餐也吃不出什麼味道來。記憶中,瑤村的元宵節似乎一直有雨,雨中隱藏著說不出的棲惶,那種棲惶好像至今仍在心靈的某個角落潛伏。隻有一年,記憶稍稍溫暖些。那年父親給我和小妹各自做了一盞紅燈籠。我和小妹提著燈籠站在門口,聽細細膩膩的春雨無邊無際地響著。那時整個村莊都一片黑寂,隻有我家大門被紅紅的燈光籠罩,那一刻,我覺得我和小妹是瑤村最幸福的孩子了。

元宵節本是燈節,我一直不明白,那些龍燈隊幹嘛不在這天大舞一番,把元宵節給鬧紅火了,再把龍燈燒掉呢?

元宵節過後,春節就算徹底過完了。一年四季的農事開始一項一項簇擁而來,瑤村的大人和小孩就再沒有歇停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