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元年332年初冬,大雪覆蓋了這座梓都。
靖宇在沉睡昏迷數日後醒來,他得知自己被裴一然用了春情藥後勃然大怒,念及她數年侍奉,加之晉後武卿眉為她求情,開恩於她,卻下旨將裴府抄家所得金銀一律充盈國庫,裴氏家族在一夕之間頹敗沉淪,果真是盛極必亡,隆極必敗。
塵歸塵,土歸土,誰也不能免俗。
繁華盡夢,不過一掬黃沙。
“一群廢物!”
昭媛宮內,紫鸞鳳儀之後,尹昭媛的聲音冷入骨髓,金碧輝煌的大殿之內跪了滿滿一地宮人,皆是俯首促膝,抖如篩糠,無人敢接。
“裴昭媛犯下此等不可饒恕的大罪,晉帝竟然網開一麵,不曾怪罪於她麼?”
她的眉目間盡是憤怒,頭戴的鳳冠昭容寶祥亦因她的怒氣而顫巍顛動,清響之聲交鳴悅耳。
“回昭媛主子,依奴婢看,隻怕並非是晉帝網開一麵。而是裴家一族,保全了裴昭媛。”
一直站在尹昭媛身後的侍女藍媛說罷,引得她一雙清目流轉至他臉上,她輕輕一擺手,“你們全部下去,沒有本宮傳召,不可進來。”
滿地宮人一刻不曾逗留,立時起身紛紛退了出去。
“你接著說。為何是裴家一族救了裴一然?”
“昭媛主子隻細想便知,裴家在助晉帝奪取晉國天下立下汗馬功勞,滿朝文物皆是裴家一黨,既是有看不慣裴將軍橫行霸道的,也是攝於威嚴敢怒不敢言,晉帝早有鏟除之意,不過礙著裴將軍小心,並未留下把柄才一直耽擱至今,裴昭媛如此一來,當真是給了晉帝機會,也算功過相抵,晉帝怎會處置她呢?”
“可是我要的,是他裴氏一族斷子絕孫,根也不留!”
尹昭媛說這話,用力一掀,燭台之上銀盞盡落,碎了一地,驚得殿外宮人陡然一顫,卻誰也不敢進去瞧一眼。
“昭媛主子何必急呢?您稍安勿躁就是,隻怕裴昭媛此等心高氣傲之人,就是晉帝留了她,裴家一族如此狼狽潦倒,她也不會在後宮安寧度日了吧。”
尹昭媛忽而目光一動,唇角漸漸扯了些笑意。
“讓一個人最痛苦的,並非死,而是生不如死。”
秋雷陣陣,狂風卷起層層塵土,沙塵漫天而舞,空中凝結著一種讓人窒息的壓抑之感。
一路迎著寒風朝民昭殿而去,裴一然一襲素衣,輕挽的發髻沒有佩戴絲毫珠翠,唯有那一支暗花珠釵在被風帶起的發絲間搖搖欲墜,憔悴而迷人。
她之嫵媚,妲己比之尚且不足三分。
果然昔日的驚豔朝堂的女子,今時失去了家族的羽翼,再不複往昔。
她站在浩蕩威儀的民昭殿外,望著那些侍衛,絲毫不曾怯弱,她壓著那股想哭的衝動,衝著緊閉的朱漆大門,喚了一聲”晉帝!“,門仍舊閉著,她不覺便哭了,樹倒猢猻散,連那平日一味巴結兄長的太監,也不再出來了。
她跪下,不肯放棄這唯一的、在兄長斬首之前求情的機會,忽而門被打開,尹昭媛氣勢凜然昂首走出,她居高臨下立於殿堂的台階之上,眉目間盡是不屑。
”裴昭媛,晉帝網開一麵饒了你一命,你卻不好好的思過,還來在此大呼小叫,你不怕丟了裴家的臉,晉帝還嫌你丟了皇室的臉呢。“
她說罷以絲絹輕輕掩口,”我忘了,裴家一族的臉,已經不在了。“
裴一然抬起頭,凜冽的北風吹過她的麵頰,如刀割般的疼痛。
”尹傾徽,晉帝必是從你口中,知曉那藥是我的吧?“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好歹也是大家閨秀,自小不曾學得這話麼?“
裴一然冷笑,淚痕滑落下來,便凍成了一條紅線。
“抄家裴府,殺我兄長,都是你旁敲側擊,找大臣上諫做的吧?”
“即便我不如此,晉帝也不會留你裴家了,裴在彬目中無人,攪得晉帝江山不寧,主非主,仆非仆,你不要忘了,他再怎樣戰功赫赫,你裴家再如何忠心耿耿,這也是晉帝的天下!”
“你何曾是為晉帝天下著想!”
裴一然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不甘,她站起身,幾乎怒吼。
“我兄長錯殺你父,是裴家對不起你,可是若非你兄長執迷不悟,一心守護南關,非要同晉帝對抗,我兄長斷斷不會殺他!何況,他又豈知尹先鋒是你父親?”
“你裴氏隻想著榮華利祿,即便你兄長知曉,他也勢必為了封官登爵,不會放過我父親!我父親昔年也是南關武功最精絕的將士,你裴家今時今日所得的一切,都是以我父親項上人頭換來的!午夜夢回之時,血債滿手,惡貫滿盈,你們可會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