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一百年後的今天,在“西岸 2013”聲音藝術特展的框架中,聲音首先作為探測現場的一種方式。在這座占地 6000平方米的圓形廠房的空曠廢墟中,我們聆聽到的首先是“沉默”。“語言破碎之處無物存在”,而沉默並非單純的無聲。沉默內置於人類的語言和音樂之中,是所有話語和聲響成為可能的基礎。然而,在現代大都市無止境的永續基調音和嘈雜聲場中,沉默作為一種聆聽經驗,已經永久地丟失了。城市之聲脫離了它發生的時間和空間,在現代媒體的廣播係統中發送、複製、混響、疊加無休無止。聲音不再開始於沉默,也不會在沉默中消失。聲音已經無法回歸沉默,隻能在其他的話語和聲響中轉義、離散。
然而,在這幽暗的穹窿之下,久違的沉默仿佛再次現身。此處的沉默是曆史幽蔽的一部分,空間中氣流的運動,廢棄物細微的..聲,歲月深處機器的運轉,工人們曾經的低語,這一切交迭而成沉默之“殘響”。通過這歲月的“殘響”,我們繼而聆聽到更遠處塵世的喧囂與城市之聲的騷動。每個現代城市都是一個聲音劇場,在中國的聲音史上,上海必定是最精彩的那一個。從黃埔江上的汽笛到有軌電車,從百樂門的歌舞到裏弄的叫賣聲,從“文革”廣播到上海清口林林總總,所有的聲音碎片與日常生活史的絲絲縷縷交織在一起,形成上海這座城市永不消失的聲場和獨特的聲音文化。
然而,拋開這聲音表象的蕪雜叢林,我們是否能夠聆聽到曆史的耳語和社會演進的轟鳴?光碟時代,聲音的出現有賴於旋轉。作為“進程”的重要部分,姚大鈞策劃的聲音藝術特展以“轉速”為題,探討當下聲音現實中“每分鍾的革命”(RPM)。
觀看
屏幕上的現實是被觀看的現實,身邊的現實是包圍著我們的、我們所看不到的現實。屏幕上顯影的世界是“看見的世界”,“看見的世界”是“看得見的世界”,也是“被觀看的和用來觀看的世界”。
觀眾注視著被放大的影像,把它看作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中忽喜忽憂;這些觀眾同樣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卻難以麵對這個日常的世界。日常世界星星點點,又綿延不絕、難以琢磨,影像作品卻給出了一種麵對世界的可能性。“透視法也許不再能夠代表我同世界間的距離,它以我為坐標確立世界的位置,把世界擺置在我麵前,從而使我忘記了世界同樣在我身後和我在世界之中。而攝影機也在世界之外注視著世界。”在此,斯坦利 ·卡維爾說出了關鍵所在。電影的秘密正在於它是我們所渴望的景象,它是從我們自身的綿延中斷裂開去的,因而是可完整把握的。我們順從而舒適地看著那個世界,那個世界早已被另一隻外在於世界的眼睛對象化、表象化了,因而已經是一個“看見的世界”。
正是這個“看見的世界”,這個“被觀看的和用來觀看的世界”,將我們定義為單純的觀者,並且日益取消了我們作為生產者的能力。這種景觀化的影像,正是名為“解像力”的影像藝術特展所欲批判、抵抗之物。影像特展由郭曉彥與劉瀟共同策劃,對她們來說,影像的解像力不止是為了讓現實更加清晰,而是要讓那幅清晰明確的現實圖像重返未定狀態。在媒體時代,我們無法直接地麵對現實,我們所麵對的、所看到的,隻是已經被表述過的現實的現成圖像。“解像”之於現實圖像,不隻是解讀,更重要的是解構。
而解構的力量,來自從影像中轉化出行動的能力。影像特展希望召喚出一種“行動影像”,然而這“行動影像”並非“直接電影”式的用影像去行動,而是讓影像成為行動。
在解放戰爭早期的晉冀魯豫邊區,每當發起衝鋒之前,隨軍攝影師會給每位敢死隊的戰士拍照。這是生命中的莊嚴時刻,也許是最後時刻。戰士們隱約知道,由於物資匱乏,相機裏很可能並沒有膠片。但他們依然穿戴整齊,麵對相機,擺好姿勢,拍完生命中最後一張或許是唯一的照片後,衝向九死一生的戰場。
衝鋒之前那無膠卷的攝影儀式,讓我們從另一種角度思考影像的本質。這些影像在眾人的意念中傳遞、累積,漸而生產出一種解放的能量,轉化為行動的勇氣。
解像,一種行動影像,不隻是用影像召喚出現實行動,更重要的是,它召喚我們從被動的觀者處境中解放出來,重新成為影像的生產者,這就需要我們先行奪回被剝奪的影像之能力。在這裏,“影像”是一個動詞,這個動詞意味著——用最切身地方式去觸動、去感知,在影像的生成創造中反求諸身,在生活 -行動中,在切身 -返身的辯證中去創造新的斷裂與詩意,在這新的詩意之展開中,讓影像成為行動,讓經驗不再現成,讓知覺始終保持敏感,讓世界重新變得生動。在這個意義上,解像力所指向的“行動影像”,不但是“生產者的影像”,也將是“解放的影像”。
體察
“進程”的戲劇部分,創作意念的起點是《彼岸》。1993年,牟森選擇高行健的劇本《彼岸》作為文本基礎,邀請詩人於堅創作長詩《關於彼岸的漢語語法討論》,從烏托邦與反烏托邦兩個角度建構起他的“彼岸”。這是中國當代戲劇史上的一件轉折性作品。 1993年的北京,《彼岸》的排演如同一場沉默的風暴,在城市的角落隱秘發生,卻必將席卷文藝界眾多躁動不安的人群。事實上,《彼岸》堪稱中國曆史上第一次跨領域、跨媒介的藝術運動,這場運動在無意識中悄然發生,卻一發而不可收。隨著這出戲的排演,戲劇、電影、舞蹈、音樂、當代藝術,所有領域都動了起來。在牟森的劇場中,“彼岸”,是一個動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