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賀兩人一路步行,晚間到了客棧,賀野迦記得上次這家客棧的店小二誇說店裏的醬牛肉和燒刀子極好,特意要了二斤牛肉,一壇燒刀子。
孫懸厘搖頭道:“看不出賀公子還喜好杯中物。”隻要了一碗清粥,幾樣小菜。
賀野迦嗔道:“你可別小看我,在天城的時候,我能喝好幾囊葡萄酒呢。”那牛肉滋味香濃,賀野迦大快朵頤,吃到痛快處,招呼孫懸厘也一起吃。
孫懸厘搖搖頭:“賀公子,那東西有什麼可吃的,喝酒吧。”說著倒了一碗燒刀子遞過去。賀野迦接過來,一口灌下,登時跳了起來,臉也紅得像燒著了一樣,咳嗽著吼道:“厘,這是什麼鬼東西?!”
孫懸厘微笑道:“賀公子要的燒刀子啊,好喝嗎?”
賀野迦填了幾塊牛肉壓住酒味,怒道:“哪有這種酒,怎麼跟火一樣,燒得喉嚨都疼。”
孫懸厘微微一笑:“如此才叫燒刀子啊,烈如火,利如刀。”說著自己倒了一碗喝下。
“喂,原來你才是酒鬼啊!”
精雅的客房裏,紅爐香爇,溫暖如春。
“我說,幹嘛還要我跟你住一間屋子啊?”
“天字號的客房很貴,而且剛才有幾個人一直盯著賀公子的行囊。”
“那怎樣?你又不會武功。”
“孫某人的金針不會比武功差。”
“哈,我的金刀也不是吃素的啊,大不了給他們下藥。”
孫懸厘的臉上忽然泛起一絲寒氣:“什麼藥?毒芹養大的鵪鶉,還是喂了砒霜的蟾蜍?”
“啊?我才不用那麼惡心的東西呢,麻藥不就夠了嗎?你不是中原的醫生嗎,怎麼還知道西域的毒藥?”
“賀公子不是也知道中原的針灸嗎?想學針灸的話……”孫懸厘眼中閃過一絲詭譎的光,賀野迦忽然不寒而栗……
“能勞駕賀公子把那套金刀拿來看看嗎?”孫懸厘恭謹地說道。
賀野迦鬆了一口氣,從行囊裏取出一隻兩尺長的烏木匣子,“啪”的一聲打開盒蓋。裏麵分成十幾個小格,放著各式刀具。
“看吧!這可是蘇木素那老頭子的心肝寶貝呢,被我搶來的!嗯,忘記告訴你了,蘇木素老頭是我外祖父,我的醫術就是他教的。你可別小看這套金刀……其實這也不是金做的,每一件用的都是純度不同的精鋼,鍍了金子。”
賀野迦拈起一把長約四存、刃薄背厚的小刀:“這把是七分硬鋼三分軟鋼鍛的,專門用來開膛。”
“西域的醫術,動不動就開膛破肚嗎,太損人血氣了”
“什麼血氣不血氣的,救人比較要緊吧?”
“這把呢?”
“八分硬鋼兩分軟鋼,割腐肉用的。”
“這種針是除眼翳的?”
“那天在朱老太家你也看到了,用火燒過以後在露水裏淬冷,就可以撥除眼翳。”
“這個呢?”
“純硬鋼,刮骨用。這也是純硬鋼的,用來剔除死骨。”
“這些東西倒真是精巧。”
“哼,知道你的意思了,又要說我們西域最多奇技淫巧是吧?明明是你們中原人沒見過世麵。這種刀子你們沒見過吧………”
搬弄完金刀,賀野迦又拿出一卷羊皮紙:“來的時候我就想到了,中原大夫未必願意白教我針灸術,我就把西域醫術的一些典籍摘抄了好些帶著,到時候跟你們交換,也算公道買賣。”
一張羊皮紙被攤在桌子上:“這是我畫的骨骼圖,給人治病,總要知道人長得什麼樣子。”二尺見方的羊皮紙上繪著一具骷髏,筆觸極是細膩入微,一眼看去竟然如同從紙麵上凸起一般。正是地道的西域畫工。
“厘,你看,人身共有二百零六塊骨頭,這是照西域人算的,中原人也差不多吧?有的人會有多出來的子骨,不過都是小骨頭,沒什麼大礙。骨頭的接縫處我都用紅線畫出來了。關節、耳廓、胸肋裏都有軟骨,我塗了黃色。”
第二張羊皮紙上畫著人的髒腑,色彩形狀極為逼真,有些駭人。“你們中原人老說五髒六腑,五髒是心肝脾肺腎,對吧?六腑呢?胃、膽、膀胱、大腸、小腸,怎麼數都隻有五個啊。”
孫懸厘答道:“第六腑是三焦,《靈樞》裏說‘上焦出於胃上口,並咽以上,貫膈而布胸中。中焦亦並胃中,出上焦之後。下焦者,別回腸,注於膀胱而滲入焉。’上焦、中焦、下焦合稱三焦。”賀野迦撓頭道:“你說的都是什麼?我一句都沒聽懂。”
孫懸厘一愣,馬上回過神來,手指在髒腑圖上輕劃:“賀公子請看,咽喉到心下的膈膜是上焦,胃這一塊是中焦,胃以下到膀胱的是下焦。這三片地方合稱三焦,就是第六腑。”
“厘,你們中原人真是奇怪。算了,你們中原人都不敢看人的內髒吧?天城幾個中原人說起髒腑都是牛頭不對馬嘴的。髒腑有病也不敢開膛,隻肯吃湯藥,真是奇怪。”
“賀公子,中原人對身體的想法和西域人不同。中原人認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絕對不可以毀傷,否則就是對孝道的損害。人的身體也不僅僅是合在一起的骨骼、血肉和髒腑,而是由精血化成,有陰陽變化、微縮的天地宇宙,失去了任何一個部分,就如同天地失去了一極,引發的顛倒失調是藥石難以醫治的。”
孫懸厘從行囊裏拿出一個卷軸:“在下沒想到會碰到賀公子,不過有幾樣東西是孫某的師父臨終留下的,在下一直帶在身邊。”賀野迦接過卷軸緩緩打開,那卷軸質料輕柔,不是羊皮,也沒有絹帛的紋理。晶瑩細滑,泛出淺淡的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