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1 / 3)

很久很久以前的人說,江湖中曾有過一個叫月痕門的地方。

門中盡是美麗的女子,沒有一個男人的蹤影,也許曾經有,但那也是年代逝去所遺留下來的一曲悲歌而已。

況且,月痕門是這樣的神秘,誰也不知它的真正位置在哪裏。

月痕門裏的女弟子,都是自嬰孩起就被掌門人收入門下,所以,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但這些事,有一個人卻知道得很清楚,那就是月痕門的掌門人——宮痕半月。

也許她過去並不叫這個名字,但這畢竟是無關緊要的事。沒有人確切地知道半月這個掌門人到底做了多久,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她的大弟子也有三十歲上下了吧。月痕門中的女子都不知是否修煉了那神秘巫術的緣故,外表上沒有一點衰老的跡象。

而月痕門的創始人,也就是剛才提到的宮痕半月。

主角卻不再是這位叱吒一時的江湖巫女了。

下麵講的是一個令我們淚水盈眶的奇怪故事,那是關於月痕門的故事。

一切,靜靜地。

一切都是奇怪地藍色,大廳正中掛著塊幽幽的匾,上麵寫著“月痕門”。

一共是十八名長輩的女弟子,屏息坐在廳下。她們都知道,那華堂上,垂簾後,坐著她們的寄娘兼師父——至高無上的——半月。

奇妙的術力意念波緩緩流入她們的腦內,像跳躍的水花,又像潺潺的溪流。隻是大約在死寂得令人窒息的一個時辰後,就漸漸消失了。

“今天的冥想就到此為止。”半月說。“雪貓、靜湘、知語、小楓你們五個留下,其他人可以離開,記住四位小弟子的每日修煉。”

十三名女弟子離開了,月痕門正廳又恢複了平靜。

半月留下的五名弟子,是術力最高,輩分最大的,她們靜靜地坐在地下。

“聽過死咒嗎?”半月忽然問道。

“聽過。”雪貓答道,“墜月索命咒——死咒。”

半月輕輕點頭,眾弟子看見她眼中有一種撲朔迷離的神色。“對,死咒,這個咒語原本是天竺那邊傳過來的。從前一度非常流行,但正因為這種咒語的流行,人們利用它互相殘害,迄今為止,會這種咒語的人,除了我之外都已經死之淨盡。所以我把它收到月痕門中來,取名為墜月索命咒。”她停了一會,又說:“而正由於它的危險性和不可測,就成為月痕門最不可饒恕的咒語,誰若未經我許可而使用,將會被最嚴厲的方法處死。”

眾弟子屏息聽著。

“……你們是我的第一批弟子,名義上也可以說是我的寄女,跟著我修習術法這麼久,應該是我能信任的人了。所以現在我要將這種術法傳授給你們,但是你們必須清楚這一點,無論是誰,若利用這種咒語自相殘殺,或是在外頭敗壞月痕門的名聲,都逃不過最嚴厲的處罰。”

女弟子們噤若寒蟬。

半月調息片刻,低聲道:“好,你們聽著,這種咒語的口訣是……”

二弟子靜湘,返回歇息處時已經是相當的疲憊。

“師父用茶嗎?”小弟子淨玉問道。

靜湘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她喃喃自語地說:“這樣下去,始終不是辦法。”

淨玉有點奇怪,問:“怎麼不是辦法?”

靜湘仿佛有所顧忌,麵對淨玉欲言又止。躊躇了一會,終於還是未能說出些什麼話來,隻道:“沒什麼,你自己修習術法去吧。”

淨玉默默地端茶下去,靜湘望著她的背影,流露出一絲無奈的神色。

“終究是她的話……”

這些年來,由於門下弟子增加,月痕門中的關係也不複伊始的那般簡單。而最令靜湘頭疼的,就是她淨玉、雪貓師姐及半月大人之間的關係。何況還有其他的師妹們,這網就織得很大了。

不過,若是她不知道雪貓的那點事和那些謀劃就好了,那個女人城府高深,心思固密到能在半月麵前瞞天過海。現在天下人人都知道安祿山就要舉兵謀反了,到時可能會天下大亂。而雪貓呢?近來頻繁地進出月痕門,不僅是她靜湘,知語、小楓、有梅也有同樣的疑惑,雪貓究竟想幹什麼?然而,誰也不知道她還有什麼別的企圖,也不可妄下定論。

而淨玉呢……雖說靜湘心裏明白她和雪貓間有著令她痛苦的微妙關係,但總不能在任何人麵前說起。況且,孩子是無罪的!她靜湘還算是個冷靜的女人,她也知道把握事情的分寸,她不想再傷害舊傷未愈的自己,更不忍傷害撫育了十三年的淨玉。但在淨玉未了解事情的真相之前,教她如何向她訴說呢?

半月年事漸高,雖然外表尚無衰老跡象,腦力卻正走向不濟了,她已無力去發現弟子們之間存在的任何圖謀。

靜湘使自己靜心打坐,卻無法驅除自己內心的煩亂。

唯一了解事情真相的沉默內向女人。

淨玉在門後悄悄窺望著師父。她年紀雖小卻看出了點蹊蹺,但她終於沒有師父那樣的窺心本領,於是隻有歎息。

“靜湘師父的心事……究竟是什麼?”

就在半月教授死咒後的某一天下午,小楓帶著她的弟子月珠前來拜訪,而靜湘,則如算計好了一般,並無驚訝的神色。

小楓見到師姐靜湘,略鞠了個半躬,就開始敘述事情,隨同而來的月珠是小楓唯一的弟子,從身段、相貌到氣質都與幼年的小楓並無二致。同樣是泛著的黃色金屬光澤的楓葉似的秀發,伶俐的小嘴和尖巧的下巴,唯一不同的是那雙亮如寒珠的眼睛,小楓是黑夜的顏色,她卻是淺淺的藍色。這也正是她“月珠”名字的來由。

靜湘和小楓沒有帶任何弟子,就進了內室。

“什麼事?”淨玉問道。

“小楓姐姐似乎是說……半月大人要靜湘姐姐出門作一次遠行。而且有梅姐姐也將一同前往,目的似乎是要調查安祿山的行動。”

“半月大人好像對這件事非常感興趣啊。”

“實際上感興趣的,小楓姐姐認為是大師姨呢。”月珠低聲說。

淨玉並不作聲。月珠所說的“大師姨”,實際上就是雪貓,而聰明乖覺得淨玉,此刻似乎也隱約明白了最近發生的關係事件。

“那麼,月珠,還有誰將同行呢?”

“聽說靜湘姐姐並不預備帶你走,而仙童兒師妹,有梅姐姐說過是要帶她出去見見世麵的。”

“師父不預備帶我嗎?”被師父戒備的感覺又浮上心頭,淨玉覺得難受。

月珠並不了解靜湘和淨玉的一些關係,隻是勸著,“靜湘姐姐大約隻要兩個月就能回來,那個時候你又能和她見麵了。”

淨玉沒再說話,她悄悄把耳朵貼在內室的門縫上,聽見靜湘在裏麵隱約地說話。

“小楓,這次出去我一定得聯係到郭將軍,關於顏杲卿大人他們,就拜托你了……”

“師姐放心,我一定會辦好的。還有李光弼大人……”

接下來的話就聽不到了。

不久,門吱呀地一聲開了,淨玉連忙往後退讓,靜湘和小楓從內室裏出來,小楓宣布了靜湘要外出執行任務這一消息。靜湘以特有的沉靜目光投向別處,似乎有意避開弟子傷心和探詢的眼神。她隻是說:“今後,這兩個月裏你跟著小楓姐姐好好的學習術法吧。”

很快,整裝的兩天過去了,淨玉默默地為師父收拾好行裝,然後與眾多師姐師妹們一起,穿過迷宮般的走廊,將靜湘師父送到門口。她感到頭暈。臨走時靜湘以極複雜的眼神望了她一眼,將冰冷白皙如柔荑的手放在她額上,然後向那個銅製的密封箱內走去。

箱門緩緩隔斷了靜湘的身影,滿心疑慮和傷感的淨玉,望著那隻發黑的銅箱慢慢地穿過碧藍的海水,向上升,直抵達那陽光明媚的海。她趴在牆壁上,聆聽外麵的水聲,同時也明白了那些陸地上的人們為什麼總也不知道月痕門在何處的原因。

因為任何無法根據常規來尋找的東西在他們眼裏……永遠是找不到的。

靜湘、有梅和仙童兒離開的第五天。

這幾天內,淨玉一直住在空蕩蕩的靜湘閣裏。她企圖在房中找到什麼關於她自己的蛛絲馬跡,來了解靜湘。這位她最愛也是最尊敬的師父為什麼總是對她這唯一的弟子心存戒備。

但是靜湘內室的門卻緊鎖著。

淨玉在內室以外的房間上上下下地翻找了一遍,什麼也沒有發現。這是第五天了,她由失望到無望,經曆過每一個階段。

可是就在她第二十餘次把目光投向靜湘內室的門時,她發現……那門微微地開了一條縫,淨玉驚奇得把嘴巴張開就合不上了。

她向那門走去,輕輕一推。原本緊鎖的門,吱一聲向兩邊分開。

靜湘的內室很昏暗,唯一的通風口也掛上了素雅嵌花邊的簾子。一張黑木的書桌散發著苦澀的氣息,旁邊的梳妝台上,整齊地堆放著靜湘的妝奩。床板上隻有一床被褥,地上鋪有地毯,床腳堆著一些久置不用的針線笸籮,牆上掛著靜湘少女時代的畫像,落款是“顧清風”。

淨玉心跳得很厲害,她向那隻書桌走去,手碰到了那厚實冰冷的黑木,有種凝重的感覺,左手邊有一個活櫃,她吃力地把它拉開,很重,像是蓄滿了年代的苦酒。

雖然這樣做背叛了師父,但除了這,又有什麼辦法呢……活櫃裏隻有整齊的一疊書信,有一封開了口,其餘的都被封住了。淨玉一封封地翻看,其中有一半都是一個叫“顧清風”的人寫給師父的,另一半沒有署名。淨玉疑惑地看看牆上的畫,又看看那些信,而那封沒有封口的信,屬於沒有署名的那種。她將這封已經泛黃的信紙小心地掂出來,她認得,那不是靜湘師父的字。

“……慕容靜湘,你若是不收留她,我會叫你後悔一輩子,半月大人是不知道她的來曆的,她隻知道你給她取名淨玉,而你,卻知道了她的真實姓名,……你心裏應該明白,事情過去了,清風也已經走了。他不再和月痕門有任何關係,若這件事讓半月大人知道,有什麼後果你也清楚。我早就看出來了,在幾年前清風初到月痕門我就看出來了,你我是同路人。現在我要是被處死,你也脫不了幹係……所以,你好自為之吧。”

淨玉久久佇立,一動不動。

信沒有署名,顯得神秘。語言也是那樣晦暗生澀,卻隱隱的透出一股殺氣。

是這樣麼?寫信給靜湘師父的這個人,逼迫師父收留自己;而她淨玉,也仿佛是一個危險陰謀的觸發點。究竟是什麼事?靜湘師父知道的……她一定知道的……淨玉把神秘的信件放回原處,無以名狀的恐怖攝住她十三歲的心。使她覺得四周都有重重的危機包圍著她,月痕門已不是一個安全平靜的所在。

就在淨玉開始慢吞吞地向門口移動的時候,另一樣東西吸引住了她。

一張並不很大的,散落在地毯上的紙片。

她把它撿了起來。

天哪,她倒抽了一口冷氣,那是記載著半月大人的墜月索命咒……

“安祿山已經包圍了洛陽城啦!”

小楓悄悄對同桌共食的師姐知語說道。月珠隻是低頭吃飯,淨玉卻因這一信息而豎起了耳朵聽著。

“早就是注定不爭的事實了。”知語冷笑一聲。

“可是,有消息傳來說大師姐要和安祿山一同奪取天下。”

知語拿筷子的手,不知為什麼猛然一動,“傳聞吧……”

小楓搖搖頭,眼睛盯著盤裏水靈碧翠的青菜,又大約還是有什麼顧忌似的,看了看月珠和旁邊的淨玉。

淨玉為了不引起小楓的懷疑,趕緊低頭扒飯。

“月痕門若也卷入那樣的漩渦中,月痕門就不再是月痕門了。”知語喃喃地說。

“靜湘師姐和有梅師姐這次會聯絡到郭子儀將軍。”小楓的聲音更低了。“但不知道會不會有用,皇帝陛下要是還不覺悟的話,就真的無法可想了,畢竟……”

“我們的力量太小了。”知語接過話去說,“現在洛陽那邊怎麼樣?”

“洛陽城已經形成了完全的包圍網。”小楓的聲音放大了一點,“很快!叛軍就要攻下洛陽,聽說下一步就要抵達潼關,據靜湘二師姐傳回的報告,叛軍們似乎是勢如破竹,節節順利。”

“反正誰取得天下,是與我們月痕門無關的。”知語說道,“半月大人不會去幫助大唐。”

“正因為如此,你不覺疑慮麼,四師姐?既然與月痕門無關,卻要差遣靜湘師姐和有梅師姐專程去調查此事,那麼唯一的解釋……”她忽然打住不說了。

“陰謀。”知語將意味深長的目光投向淨玉。

淨玉趕緊低下頭。

“有人想讓月痕門介入這場戰亂,或許,還將滅亡我們。”知語天神般威風凜凜不可侵犯的美貌麵龐上,紅色的彩繪變幻著神秘莫測的光芒,淨玉打了一個寒戰。

月珠什麼也沒有說,也許是什麼也沒聽到。也許,洛陽城失守是必然的事件吧。

有如月痕門中的內訌以及……陰謀。

淨玉對著她養的那隻八哥發呆。

“高臥南齋時,開帷月初吐。清輝澹水木,演漾在窗戶。苒苒幾盈虛,澄澄變今古……千裏其如何,微風吹蘭杜。”

靜湘師父走了十幾天,除了每天傳回洛陽及安祿山的情況外,任何有關自己的事也不提起,隻是偶爾吩咐淨玉按時修習術法,不可荒疏了學業。

忽地,身邊莫名其妙地飄起白亮的雪片,淨玉一驚。原來那不是雪片,而是大師姨雪貓的白色術袍,她望著淨玉,嘴角展現一抹成分複雜的笑容。“……淨玉,你怎麼沒有同別的小弟子一同修習術法?”

“大師姨……我剛剛從修習室出來。”

陌生的表情從雪貓臉上掠過。每一次她聽見淨玉叫她大師姨,都會有這種表情。

她雪貓年已三十,臉上依稀能見到十四歲少女的風韻,那時的她絕色天香,風姿嫠屑,不過如今她也有遠山般的青眉,向額角高高斜挑的秀媚的眼睛,以及弧線美好的唇。淨玉已記不起在認識她之前從哪兒看見過這張美麗高傲的臉,自從第一眼看到雪貓開始,她就覺得這張臉有種陌生的熟悉。

“我剛接到靜湘的口信。”雪貓說,“她現在被困在洛陽城,有梅她們已得以脫身並前往長安避難,她隻有繼續待在那裏,伺機出逃。”說完後,她那雙秀麗妖冶的眼睛斜斜地睨著淨玉。

淨玉感到血液從頭頂上湧了起來,同時有一塊冰滑進了胃裏。靜湘師父,神通廣大的她,怎麼……“那麼靜湘師父會不會有危險?”淨玉急切地問道。

雪貓低下頭來,“我不確定。”

“那麼,萬一……萬一靜湘師父有意外,師姐師姨們……是會解救她的吧?”

雪貓搖起了頭。

“靜湘是月痕門中術力僅次半月和我的,她若是對付不了,月痕門中的其他人更沒有能解救她了。萬一真是這樣,半月大人年事已高,不可能再去冒險;我現在也為月痕門內外的大小事情心力交瘁,也脫不開身,不過依靜湘的能力,應該可以脫險。”

雪貓似乎極力隱瞞著什麼,說完這句話就匆匆地離開了。

淨玉心如火燎,那麼如果靜湘師父真的遇上了困境的話……雪貓雖說形式上可能安慰了她一番,但語氣和措辭卻使淨玉感到更大的危險。

靜湘師父被困洛陽,究竟怎樣子的被困呢?而月痕門中的人並不會伸出援手…難道說,有梅和仙童兒在危難的時候,竟各自逃命去了?有梅可是與靜湘師父關係最好的師妹啊!難道說,靜湘師父竟不得不一個人麵對……不成!決不能失去靜湘師父!

淨玉打定主意,悄悄向月痕門入口摸去。

當銅箱子的門呼地關上後,淨玉在這狹小漆黑的空間裏感到了孤立無援。此刻與她相伴的隻有靜湘師父留給她的法杖,還有那天在師父內室裏找到的記載著墜月索命咒的紙片。

她心裏默詠著靜湘師父平時的教誨,和她所習得的幾種咒術的口訣。在月痕門中,未滿十六歲的少女不經過半月允許是嚴禁邁出月痕門半步的。但她淨玉,為了師父靜湘,竟沒有把這門規放在眼裏,她心裏懼怕萬分,不僅是對月痕門的懼怕,更多的是對外麵那個一無所知的世界的懼怕,她甚至沒有見過陽光,也不曾品嚐過剛融化的白雪的清冽,當然更沒有領略過嚎叫著的狂風暴雨的肆虐。

但她不後悔,即使是自己去,肯定也對靜湘師父於事無補,可能和最尊敬、最喜愛的師父死在一起也好啊!

淨玉說不清自己為什麼對師父有這樣的依戀。不錯的,師父從來沒有真正信任過她,那是出於一種她淨玉還未知的不詳的原因。師父對待她,也不像有梅師父對待弟子仙童兒那樣溫柔和親熱,可淨玉自己也說不清,自己對靜湘師父的愛戀是出自自己的本性的呢,還是靜湘師父本身就有那樣令人傾倒佩服的魅力呢,完全不清楚。

淨玉抱著必死的決心,慢慢地向上升。

艙門打開了,刹那間光明灌進了她的眼睛。

現在淨玉身處在一片高低不平的礁石上,她驚恐地望著四周,像脫離了鳥巢的幼鳥般不知所措,她情不自禁地轉身往回走,但那銅艙頃刻間沒入了海麵之下。

“小……小楓姐姐!知語姐姐!月珠!千雲夕!”

淨玉的心被恐怖所攝,嗚嗚地哭了起來。

她也許該後悔她的莽撞。因為她根本不知道洛陽城的走法,而且,像她這樣從小在月痕門這樣的封閉環境中長大的少女,也完全不懂得該怎樣謀生。

但是她不打算回去。她一麵啜泣一麵離開海邊的礁石向內陸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原本懸在高空的太陽漸漸地被遠處的山尖所銜住,天色也越來越黑了。淨玉的眼淚早已流幹。一雙秀媚的眼睛也像桃子一樣又紅又腫。但她也早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現在她離海邊是那樣的遠。

可淨玉卻連頭也不回一回。她隻有一個願望——快點見到靜湘師父。她天真地認為隻要這樣一直走,始終會找到師父的,她不知道像這樣的兜圈子,像她這樣的孤身一人在茫茫無邊的山地裏穿行,到達洛陽也許是個永遠不能實現的幻想。

太陽終於完全掉到山那邊去了。

淨玉又累又餓,吃飯的時間到了吧!可是找不到一點可以吃的東西,哪怕是像上次半月大人罰她吃下半碗的蕎麥皮也沒有。她在一棵樹下坐下,瑟縮著,抱著自己的衣服。她不敢獨自一個人在黑夜中趕路。

因為累,她很快進入了夢鄉,即使她是那樣饑餓,夢中她迷迷糊糊地見到了靜湘師父,她笑得那樣美,淨玉從來沒見她笑得那樣美過。師父手中的法杖發出了綠瑩瑩的光,閃閃爍爍,像星星一樣,柔和地……淨玉猛然驚醒了,那哪裏是師父手中的法杖?分明是一隻不懷好意的狼獾的綠色眼睛,它就在幾尺遠的地方,惡狠狠地磨著牙齒。

淨玉嚇得縮成一團,她不曉得這是什麼動物。她手中緊握法杖,卻幾乎失去了反抗的勇氣。

狼大概也同她一樣的饑餓,猛撲上來,凶狠地撕扯她的裙擺和腳踝。

在自己的尖叫聲中,淨玉舉起了法杖,念出了那句自己默詠了無數遍的咒語:

“契阿伯勒宮格爾斯特卡爾瑪!”

狼獾聽見這句咒語,像被雷擊了似的倉皇退卻——不,它是真的被雷擊中了,發出一聲淒厲痛苦的長嘯,吐出白沫,抽搐了一陣,頭一歪,斷了氣。

淨玉愣住了。不過很快地她就醒悟過來,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隻有她自己知道剛才她用的是什麼咒語,那就是半月大人當初也費了許多周折才學會的——墜月索命咒!而她淨玉,不知身上有什麼強大的術力天賦,居然在第一次就成功地使用了它!淨玉摸摸自己的臉,不知是淚還是血的東西,黏糊糊的。

但她實在是太累了,腳上被狼獾的尖牙利爪撕破,流了血,淨玉給自己念了愈合咒,疲憊得一頭倒在地上睡著了。

她可是做夢都想著洛陽……

等淨玉醒來的時候,天已經蒙蒙發亮,肚中的饑餓像條蛇一般嚼咬著她的腸胃。

她沒有學過小楓姐姐的辟穀咒,否則她大概能活著不吃不喝走到洛陽去了。淨玉抬起頭,希望能尋找一些可以吃的東西。

四周除了沙子和青草以外,隻有那條躺在地上的死狼獾,不遠處有條小溪,清亮的小溪,水裏麵什麼東西也沒有。

“要是有饅頭就好了。”淨玉這樣天真地想著。

於是爬到那條小溪邊,捧起水嘁哩哢嚓喝一通,還不飽,又嘁哩哢嚓喝一通。

但光喝水填不飽肚子,喝多了肚子發脹,還隱隱地疼。

淨玉揉揉肚子,暗暗地掉起了眼淚。

這時,幾隻烏鴉嘎嘎地叫著,落在那隻死狼獾的身體上。這些不祥的黑色的掠奪者開始爭搶有限的狼獾肉。

淨玉慢慢地向它們爬過來。烏鴉見到有人來,你爭我擠地逃到樹上去了。它們嗚哩呱啦吵吵鬧鬧不可開交,但還是不甘心地回過頭來,望著那隻已不構成任何威脅的死狼獾,其中一隻的嘴角還掛著一隻狼獾的眼球,那眼球呆滯地瞪著天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