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玉望了望烏鴉們,從小到大一向食素的她,從不知道死去的動物可以作為食物這一事情。“這個可以吃嗎?”她問烏鴉,看上去有點像自言自語,最終她還是作出了決定。
於是,她設法為自己弄下了一塊血淋淋的生肉。
“這該怎麼吃呢?”她思索了一下,毫不猶豫地把它放進了嘴裏。
狼獾肉不但不好吃,而且還有股怪味。淨玉哇地一聲把那塊肉吐了出來,不住地咳嗽,後來她定了定神。
“既然你們能吃。”她對那些烏鴉說,“那麼我也應該能吃,不吃飯是會餓死的。
我要活著,我要到洛陽去。”
淨玉閉著眼睛,一個未經俗世沾染的天真女孩,在邁向世界的第一天,就被迫像野獸一樣連吞了好幾塊生肉。後來她為了強迫自己不嘔吐,把那些肉洗幹淨了血漬再往下咽。終於,她再也吃不下去了,踡在地上忍受著胃裏翻江攪海的感覺。
烏鴉們一擁而上,搶吃血肉模糊的狼獾。
等惡心的感覺稍稍退卻一會後,淨玉在小溪邊上洗幹淨了手,又自言自語地對掠食者們說:“你們一定都是逃跑出來的,才會吃這麼難吃的東西。”她歪著頭盯了那隻死狼獾一會,放棄了要帶它上路的念頭。
太陽升起了又落下,落下了又升起。晨霜和晚霜輪番妝洗淨玉的麵頰,她毫無目的地沿著小溪走著。餓極的她摸過鳥蛋,嚐過魚蝦,上樹剝下猴頭菇,又在樹根上找木耳,還采漿果充饑,有一次因為誤食了有毒的漿果,嘔吐了,不過幸好當時吐出來了,否則她一定會喪命。
如果淨玉不曾在月痕門學過十三年的術法,不懂得用愈合咒自救,沒有因為因緣際會習得墜月索命咒,她一定會喪身於此。但是,她能活下來應該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月痕門中初出道的小弟子,幾乎沒有人敢為求生而吞食生肉。
這條小溪似乎沒有盡頭。淨玉卻堅信,它會把她帶到靜湘師父所處的洛陽去。
現在無論身體受怎樣的曆練,她的心在洛陽,她的魂也在洛陽!隻要她活著,她就要到洛陽去。雖然靜湘師父對她心存戒備,但是淨玉相信師父仍然疼愛她;任何時候,師父都不能失去她最好的也是唯的一小弟子。淨玉曾經默默許諾過,無論在什麼危難的時候,她也一定要陪伴在師父的身邊。
淨玉走向世界的第十五個夜晚,天下了薄薄的雪。她發燒病倒在那條似乎是沒有盡頭的小溪邊。
迷迷糊糊中她呼喚著師父的名字,祈願師父能在她最需要她的時刻及時趕到,她始終堅信師父即使對她有所戒備,也不會狠下心來不要她的。而就在她昏迷的時候,她在幻想中看見師父在不遠的洛陽城中為她而焦慮不安……師父一定會知道她為她所做的一切,師父那麼神通廣大,是月痕門的二師姐……淨玉愛師父勝於自己的親人——她從不認為自己有什麼親人,因為她早已把靜湘看作是至親。
但無論怎樣,淨玉還是失去了知覺。
她仿佛又回到了過去,那個時候她六歲,靜湘師父二十二歲,同樣的高燒不退,有梅姐姐為自己煲了藥湯,靜湘師父接過來嚐了一口。“二師姐,你……”
“藥太燙了,涼一涼再給淨玉喝。”靜湘師父淡淡地說,“這麼苦!把蜂蜜拿來。”
蜂蜜好甜,甜得淨玉心裏暖洋洋的。她還記得那天晚上,小楓姐姐和靜湘無意中談起祛病消災的偏方,靜湘師父拆了自己的香袋兒,用上麵的線為淨玉縫繡了一個藍色的肚兜,給她貼身戴著。
說來也奇怪,一連兩天高燒沒退的她,自從戴上了那個肚兜以後,體溫不久就回複了正常。淨玉不敢說是那個肚兜真的有什麼消災的奇效,而靜湘師父給予她的關懷,卻是她戰勝高燒的關鍵,隻要這種愛在,心就不會死。
她回念著靜湘師父的好,病痛中嘴角居然露出一絲微笑……當淨玉再次醒來時,首先看見的是一張蒼老的臉,她嚇了一跳,猛然坐了起來。
“你是誰家的姑娘……?”老人一臉慈祥地問道。
淨玉害怕極了,隻是不停的搖頭,她一麵將法杖緊握手中,一麵繃著手腕準備隨時反擊自衛。
老人笑著搖搖頭,不再說話,同時為她端來了精美的飯菜。
淨玉實在是太餓了,她一麵怯生生的望著老人,一麵狼吞虎咽地吃著飯菜。之後,她不再對老人心存敵意,而是平靜地縮在床角看著他。
“你叫什麼名字?”老人心平氣和地問。
“淨玉。”
“你怎麼會一個人在這林子裏?你要到哪兒去?”
“我……我要去洛陽。”
“去洛陽幹什麼?”
“我要去找靜湘師父。”淨玉的聲音大了起來,“她……頭發很長,穿著青色的術袍,前額係著白色的緞帶,她……她很美!”
“哦。”老人沉思片刻,說,“年紀是不是二十八九上下,身邊跟著另外一個姑娘,和一個小丫頭?”
“對!”淨玉按捺住急切的心跳說。
“前些日子,確實有如你所說的那樣的少婦從這裏經過,我給了她們一碗水,她們說是要到洛陽去,你從這裏再向西走,不多遠就能到洛陽。”
淨玉高興得幾乎掉下眼淚。真的,她到洛陽了!蒼天不負有心人,淨玉,她終於來到洛陽了!
“你休息幾天再走吧,傷寒可不是一天半晌能好起來的。”
在老人的勸說下,淨玉勉強答應多住兩天。但她怎麼按捺得住心中的喜悅和興奮呢?她仿佛現在就看見了靜湘師父向她招手並微笑著。靜湘師父!我的靜湘師父啊!你的小弟子到洛陽來找你了。
淨玉在睡夢中笑出了聲。
淨玉看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像。
為什麼?為什麼這張臉這樣熟悉,而又陌生?
她死死地盯著水中的那雙眼睛,虛幻的眼睛,而又是她自己的眼睛,她看見那雙眼睛中充滿了驚慌,恐懼和害怕,以及不知所措的迷茫。
不知從哪裏見過的,雙峰般的青眉,向額角高挑的秀媚的眼睛,弧線美好的唇。
難道是那女人……但唯一不同的是那個女人臉上是慘白的顏色,少了年輕時的青春與活力,而水中的倒影卻如一朵粉嫩的山茶花,招人喜愛。淨玉的心碎了。
她嗚咽著,用手把這個不忍卒看的世界遮蓋了起來。
實在是太像,太像了。教人無法不確信事實就是那樣。難道說,她和雪貓……難道說,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靜湘師父才一直對她心存戒備……如果是這樣的話,靜湘師父可能是自始至終都沒有真正的愛過她,她隻是在盡著自己對弟子的可憐的義務。因為師父一直知道雪貓有奪取天下的不軌之謀,然後殃及於她。難道說,雪貓就是那個脅迫靜湘師父收養淨玉的人,難道說,那些沒有署名的信就是出自雪貓的手筆?
淨玉哭得很厲害,淚水一直流到了嘴裏,淌到了手上,很苦很澀。
若真的是那樣,靜湘師父極可能因為有機會擺脫她而把她扔在月痕門,不要她了。這次又出了這麼大一件事,她自己瀕臨危險之際,更有借口也更有機會永遠離開月痕門,離開雪貓和淨玉了。若是換作淨玉自己遇到這種情況,也會這樣做的。
誰會把一個如此沉重的包袱帶在身邊不放呢?淨玉想起師父臨走的時候把手放在自己的額角,還有那樣複雜的眼神,這算不算一種告別呢?對自己白白教導和培養了十三年的內敵的女兒告別?
一定是的,師父那樣的神情。現在回想起來,都在準確無誤的告訴她:她放棄她了,她不要她了。離開月痕門無疑是躲開一切的機會,可以躲開雪貓,躲開淨玉,更可以趁此機會一去不還,一定是的……一定是的……從小到大,淨玉從未如此傷心地哭過,而能令她如此傷心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她最愛的靜湘師父不要她了,她成了一個孤兒,無助地在世界上遊蕩。
淨玉對靜湘師父的愛,從小到大第一次產生了動搖。
不,這並不代表淨玉從此對師父的愛減了半分,隻是淨玉因為自己的愛無法得到靜湘師父的認可而傷心。淨玉也渴望自己得到師父的疼愛,而不是單純地盡著撫養弟子的義務。要她不是雪貓的女兒該多好啊!從小與沒有親人無二的淨玉,早把靜湘當作是自己最親的親人,懵懵懂懂的十三年過去,才發現自己付出的愛並沒有得到應有的回應。
但她還去不去洛陽,找靜湘師父呢?
她還是要去的。
因為她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後,就更要麵對師父說出這一切,表明自己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全部。靜湘師父雖然不可能再次接納這個包袱,但她淨玉已經掌握了墜月索命咒,又在野外生活了這麼些日子,還不至於學不會自己謀生。
淨玉打算明天就去洛陽。
淨玉駐足望著洛陽城的城門,有許多叛軍士兵在上麵戒嚴,出城入城都要搜身。
她要進城的時候,被幾個士兵攔住了,沒有出入城的許可,在戒嚴的時候是不能隨意入城的。淨玉又急又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個時候,旁邊一個看上去是頭頭的女人把她叫住了,那些士兵立即恭敬地散開。
女人身穿輕裝戰甲,腰掛令牌。她似乎對淨玉手中的法杖特別感興趣,要過來把玩了一會兒後,忽然問道:“你來這裏幹什麼?”
“找人。”淨玉怯生生地說。
“哦,找人?”女人雙手抱臂,眼神冷冷地,做出了個嚇人的姿勢,“找什麼人哪?”
“找師父……”淨玉更加害怕,並且開始後悔把法杖拱手送出去了。
女人臉上出現一抹神秘的微笑,“你是月痕門的?”
淨玉心中一驚,點了點頭。
女人仔細把淨玉端詳了一遍,似乎是自言自語地:“長得這麼像,應該不會錯。
我問你,你的師父是不是叫做……”她忽然住口不說了。
淨玉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動也不敢動。
女人壓低聲音,從身邊取出一封包得厚厚實實的密不透水的信,說:“我是李嵐櫻……把這個交給你的師父,她會知道是什麼事。前些日子聽說城裏來了月痕門的人,住在城西第三個拐角的僻巷閣樓上,那大概就是你的師父。”
淨玉的恐懼煙消雲散了,她接過信,感激地點了點頭。
“記住,信你一定要親自交到你師父手裏。”李嵐櫻再三吩咐。
淨玉取回法杖,再一次向她道了謝。然後向李嵐櫻給她指的方向跑去,不管怎麼說,她覺得李嵐櫻是一個挺好的人,雖然凶了點,但她畢竟幫她找到了師父。
靜湘師父!淨玉的喉嚨一陣發酸。
戰後的洛陽,有一種淒殺的景象。街上來來往往的都是些尋歡作樂的士兵,偶爾傳來一陣低泣,那聲音仿佛喉嚨被扼住了似的。有幾具蓋著白布的屍體就放在門前,還沒來得及出殯,大概也是不敢在這個時候出殯。樹木光禿禿的,吊著冰花。
遠處傳來不知什麼動物的哀嚎,還有那帶著嘶啞,有氣無力的叫賣聲:“硬麵餑餑!
硬麵餑餑!”漸漸的就聽不見了,似乎也在這瑟瑟的氣氛中被吞沒了。
“戰爭!”這個詞第一次在淨玉的腦海裏出現,她感到透骨的寒冷。
淨玉心裏默默地數著,城西,第三個拐角,僻巷。那兒果然有一座小閣樓,太隱蔽了,隱蔽得讓人幾乎無法發現。
淨玉提腳上了那個偏矮的樓梯。
她的心呯呯地跳著,跳得那樣快。使她不得不用手把它掩住,在敲開那扇鬆木氣味很濃的門之前,她看了看自己的衣裙,袖口和下擺都開了線,裙角被狼獾扯開的口子還沒有縫合,腳上的鞋破得露出了通紅的腳趾頭,一雙小手也髒兮兮的,整個一小叫花子樣。
最終,她還是鼓起了十二萬分的勇氣敲了敲門。淨玉想,在見到自己的小弟子後,在見到自己遺棄的小弟子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後,靜湘師父會怎樣?萬分懊惱,驚詫?也許吧,但無論如何不會有久別重逢後的驚喜!淨玉心裏在流淚。她隻看靜湘師父一眼,不,隻跟她說一句話,然後她淨玉就走,立刻就走,決不會給師父留下負擔……開門的不是靜湘,而是有梅。淨玉一怔。
見到淨玉,有梅吃驚得合不攏嘴,連說“不可能。”
“是我。”淨玉強忍著眼淚。
靜湘聽見聲音,急忙從內間趕來,她看見淨玉,呆呆地站在那兒,美麗的眼睛睜得很大。
“師父。”淨玉叫了第一聲,便不敢再叫第二聲。
有梅揉著眼睛說:“怎麼回事?半月大人來信說你失蹤了,你師父哭了一夜。”
淨玉聽到這話,愣住了。她看著靜湘的眼睛,果然有些紅腫,頓時,剛才想好的什麼立刻就要走的念頭,都拋到不同的次元去了。她忍不住大哭了起來,“我、我一個人到洛陽來了。大師姨說,說你有危險……我隻不過是想來看看你……”
靜湘俯下身來抱住她,喃喃地說:“傻孩子,我不會出事的。”
“我都知道了,師父!我是大師姨的女兒,你從前那麼戒備我,是不是因為這個?但是淨玉最愛的還是師父,師父永遠是淨玉最親愛的人!”淨玉一口氣說了這許多,實在說不下去了,便又哭了起來。
靜湘撫著她的頭發,“我有愧啊,淨玉。”
晶瑩冰涼的東西滑落下來。淨玉感到了愕然,但她分明嚐到了師父眼中淚水的鹹澀味道。
哦,師父沒有拋棄她,她不是師父像扔掉一雙破鞋般扔掉的弟子。但也許是師父從前確實有這種念頭,後來又被她的行為所感動了呢?可是,淨玉不去想這種可能,她隻知道現在,靜湘師父是愛她疼她的,此刻靜湘師父的淚,已經全部抵償了過去她對她的戒備和生疏。確實,靜湘師父才是她最親愛的人!淨玉冰冷的身體,漸漸因師父身上的溫暖而熱了起來。
淨玉訴說著這些日子裏所遭受的苦難,講她的那隻狼獾,講那些櫛風沐雨,飲露餐霞,靜湘聽著,什麼也沒說,隻是緊緊地抱住了淨玉。
淨玉已經不再孤單和害怕,她感到了幸福。
“……十三年前的那個夜晚,雪貓從外麵抱回一個還在吃奶的嬰兒,大概出生還不到三天,氣息奄奄的,也許就快死了。”
“後來呢?”淨玉緊偎著師父。
“那嬰兒就是你啊,我責問她,她自知觸犯月痕門門規,開始還低頭認錯。可能是後來因為我賭氣說要告訴半月大人,她急了,威脅我說要把我的事也捅到半月大人那裏。當時我們兩個都知道對方懷著什麼鬼胎。況且,要是讓小楓知道了,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不得了的事來。”
“為什麼?”淨玉問道。
“因為嬰兒的父親,不僅是雪貓所暗戀過的人,我也……而且,小楓對他更是死心塌地。那個人在十二歲的時候,曾在月痕門做了幾年的侍童。因為他的養父與半月大人有很深的交情。後來他就走了,好像現在在長安做著什麼官。分別後我隻見過他一次,那是五年前,在洛陽。”靜湘的眼中陡露悲傷之情。月痕門的門規,是相當苛刻而不近人情的,不許戀愛,失誌守身,那是一種束縛人身心的類似清教徒般的生活。
“月痕門的條規,原來靜湘師父也曾觸犯過。”淨玉想。
“就是這樣。如我把她與那個人私誕嬰兒的事告訴半月大人,她也會反咬我一口。最起碼要把我也拖下水,並且她利用這件事,脅迫我收你做弟子,並對外宣稱這是一個與月痕門毫無關係的孤兒。這一招確實很高明,把你合理地留在月痕門,又不致使她受到牽連。”
淨玉久久地凝視著師父,“那……師父,你恨我嗎?”
“恨?”靜湘一怔,“不恨。”
“為什麼?難道雪貓不是奪去了你的……你的……而我,你為什麼……”
“看到了你,我就想起了自己少女的那些夢幻。”靜湘輕輕地說,“雪貓沒有過錯,同樣的身為少女,我能理解她。若換作那時我是她的話……況且,清風這一去就是許多年,你看你的眼際眉梢也多少留著他的影子,也隻有看著你,才能想起他,消弭些許碎心的悲痛,收留你的時候,我也有點猶豫,但我告訴自己,你一定要收留她,因為她是無辜的,你也一定要愛她,因為她是清風的女兒。”
淨玉的淚水在眼中打轉,她帶給靜湘師父這樣大的痛苦,但她卻現在才知道!
她曾經多麼自私地誤解了靜湘師父啊,可師父還是在得知她失蹤後,哭了整個晚上……一陣沉默後,靜湘換了個話題。
“可是你知道嗎,淨玉?雪貓現在的真正意圖是滅掉月痕門,而不是單單謀取月痕門的最高權力。我和有梅經過明察暗訪已經知道,她早與安祿山取得聯係,依仗他的力量達成自己的目標,代價是她協助安祿山成為大燕皇帝,取得天下。而你,也是促成她這樣做的原因之一。你長大後,模樣越長越像她,已經引起了半月大人的懷疑,總有一天事情是會敗露的,到時候她若還沒有滅掉月痕門,她就會被月痕門所亡。”
“她為何不殺了我?”
靜湘搖了搖頭,“不,她不舍得,就像我無論如何也舍不得拋棄你一樣。”
“可是那不同啊。”淨玉不相信。她隻知道這個世界上,靜湘師父才是對她最好的人,靜湘師父才有那麼大的胸懷無私地接納她並疼愛她,而雪貓,那樣的陰險狡詐,即使是她的母親,又怎麼能跟敬愛的靜湘相提並論?
靜湘笑了,但笑容中又有一種無奈的酸澀,“淨玉,這個世界上有種東西叫‘母愛’的,無論什麼樣的愛都不能超越這種與生俱來的偉大的感情。其中也包括我對你的愛……其實我一直以來,都想有一個像你一樣的女兒,但是……”
淨玉迷惑了,居然有種感情,能超越自己與師父之間的愛!那是怎樣的一種感情啊……而孤單地在月痕門中長大的她,大概也是從靜湘師父身上感受到了一種類似母愛的感覺,才會對她如此依戀的吧……但是,又好像有著些微的不同……究竟什麼才叫“母愛”呢?這個問題在淨玉的心裏縈繞不去。
靜湘的側像,此時看起來分外的幽美。一彎向上的眉毛,沉靜的橫波美目,俊秀的鼻梁,凝香的腮頰,完美的唇邊綴著迷蒙的神秘微笑,那是貞靜的標誌……她隻有二十九歲,糅合了青年的毅氣與少婦的成熟,正是一個完美的界限。
不錯,靜湘所有的這副動人的美貌,確實隻適合於深囿閨中卻又稍為成熟,領略過人間波瀾的少婦。她不是母親,沒有那神聖的光環。是的,她很沉靜,卻沒有身為人母的女性的穩重與賢良。靜湘是完美的,但恰恰是那不完美造就了母親。
淨玉倚在靜湘師父身上沉沉入睡。
如果,靜湘師父是她的母親該多好呢!可惜,這隻是一個不可能的夢幻……是的,身世一旦在出生的那一刹那被注定,你就必須去麵對……無論是好是壞,你都必須麵對。
“師姐,這是怎麼回事?”有梅疑惑地問。
“李嵐櫻錯認淨玉為雪貓的弟子,所以才把信給了她。”靜湘低頭看著那封信說,“但是那個女人不知情的地方就是雪貓從來沒有弟子。”
有梅的目光在淨玉身上轉了幾個來回,感歎地說:“真是長得太像了,我以前也有所懷疑……難怪李嵐櫻會認錯人。”
“師父,李嵐櫻是誰?”淨玉問道。
“她是安祿山手下的密將之一,很受安祿山的重用,隻是不知為什麼一直隱瞞,不讓外人知道罷了。這次派她來與雪貓聯絡,伺機先消滅月痕門,然後雙方合力取得天下。”靜湘回答。
“想不到大師姐竟然是這樣的人。”有梅歎道。
“三師妹,現在想不到的事情已經太多了。從這封信的內容看來,他們很快就要一同動手,雖然有真卿大人、杲卿大人和郭子儀將軍等奮力抵抗,怕也難以支持。
這樣一來,雪貓必要及時動手滅月痕門,再配合安祿山攻下潼關。當務之急,是立刻返回月痕門,牽製住雪貓的行動,滯遲她的計劃,從而給安祿山的進攻製造障礙。”
“那我們的任務呢?”
“這個任務不過是個借口,雪貓把門中術力強的弟子先遣散,剩下的人就不會是她的對手了。況且從雪貓將淨玉騙走這一行為來看,我們現在回去恐怕已經晚了。”
“為什麼?”淨玉不解。
靜湘伏下身,在她耳邊低聲說:“你是她的親生女兒,這場動亂定會傷及那些無辜的小弟子,她不忍心讓你也受到牽連,所以使計讓你離開月痕門,離開那個血腥的地方,你便不會受到傷害……她知道你一定會來洛陽找我,一定會的。”
“師姐,我們現在是回月痕門嗎?”有梅問道。
靜湘重新直起身來,“月痕門死不足惜,但潼關絕不能失守,我們必須立刻趕回去。雖然月痕門裏還有知語和小楓,但她們是沒有術力對付雪貓的。”
“那麼,還有半月大人呢?”
“你看不出來麼?半月大人年紀增長,術力和腦力也一天天地減退了,而雪貓正處於術力鼎盛的時期。現在的半月大人,早已不是當年的宮痕半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