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言來到南城說書後的第六個月,他便開始明目張膽地在孤橋上擺攤,即是在他說書時兼賣一些便宜的瓜果和廉價的茶水。
欽言到處尋找在城外無家可歸的乞丐,讓他們圍著他的攤子站一圈。那是他請來的打手,但欽言一直喊他們兄弟,賺來的錢自己隻留下八分之一,剩下的錢都分給那群乞丐兄弟們。
八分之一聽起來感覺很少,事實上也真的很少,僅僅隻夠欽言每個月比之前多買一塊布。
欽言會在日落前收起攤位,而我就會在每天這個時候來到這裏。他見到我總是神采奕奕地叫我:“小翠!”然後摸摸我的頭,“叫起來跟個丫鬟一樣。”
“誰說的!小翠可是南城裏最貴氣的名兒,城西的那家張員外的女兒就叫……”
“顧小翠!”欽言板起臉打斷我的辯駁,“在京城裏,隻有丫鬟才會叫這個名字。”
“對了,還有那些很貧窮的人家裏,也會給姑娘家取這樣的名字。”欽言有些得意地補充道,仿佛在向我無形地炫耀他曾是京城裏的人。
“可這裏不是京城,”我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臉色,“你也已經不是京城裏的人了,欽言。我沒上過學堂,但我知道從來都是沒有人姓欽的,你沒有名字,沒有家人,你就別擺京城裏的譜了吧。”
用欽言的話來說,我作為一個村姑,不僅沒有很深遠的眼光,還沒有足夠深厚的見識,與他這種三歲便會識字,五歲即可作詩的人完全不能夠相提並論,我知道他瞧不起我。
所以,欽言會生氣是在意料之中的。
他甩起用各種各樣布料拚接著的袖子,甩掉了桌子上的一盤葵花籽和四根地瓜幹。
我傷了欽言內心深處一種叫作自尊的東西。在很久以後,我才明白,原來在他們這些類人的世界中,自尊比性命還要貴重。
他鄙夷我的生活,而我打破他的幻想。
欽言在十一歲時向我提及過,他其實是一個皇子。
之後,他便不止一次對我提起這個身份,這時我已經能夠自己繡出一朵月季花來了。盡管我對王爺的第一反應是――是什麼東西,能吃麼?但我還是看出欽言對於這件事有我難以理解的熱衷。
欽言覺得我不相信他。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從糾正我粗鄙的坐姿變成跟我一樣盤腿席地而坐,他從嫌棄我不洗手就拿東西吃變成和我搶一隻掉在地上了的雞腿。
“太傅最看好的皇位人選是太子,他在教授我們治國之道時也會偏向於太子一點,皇後也多次在父皇麵前提及,要我多加學習輔助的道理。”欽言總是這樣念念有詞。
我一邊啃著地瓜幹,一邊回問他:“你說的父皇,是我們當今朝廷的皇上嗎?”
欽言第一次誇讚我的智商:“小翠啊小翠,你終於聰明了一回啊。”
我說話的興致剛上來,可欽言他又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回憶中,不再同我說話。
我的童年,沒有像南城裏其他姑娘們一樣跟著父母親們下田耕種,學習織布等生活技能。我的爹娘讓我學習識字讀書,而到了我十五歲那一年,我便已經可以在一尺長的布上繡出十七隻鴛鴦,能夠將竹子做成笛子並且吹上幾首小曲。
我過十六歲的生辰那天,我帶欽言去我家的菜園子裏拔草,他對我的爹娘笑臉相迎,完全沒有麵對我時的趾高氣揚。僅僅拔了半個時辰,欽言便累得氣喘籲籲,他癱坐在菜園子裏,險些壓壞了我的小白菜。
太陽掛得高高的,極強烈的陽光照射下來,欽言的額頭上有一層薄薄的汗,映襯著他的臉頰白皙精致,像極了小說話本中所描述的翩翩公子,我看得有些癡了,欽言抬起頭對上我熾熱的目光,卻說了一句:“我是皇子。”
我覺得我一定是鬼迷心竅了。
“我相信!”
此時的我,是頗有些才華,正值春心萌動的大姑娘。此時的欽言,是英氣勃發能夠動用孤橋上所以商販的頭目。在正午時分,他向我綻出一個極稚嫩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