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部成都當代城市長篇小說看其欲望敘事
批評與闡釋
作者:付清泉 郭霽
摘 要:在中國迅速鋪開的城市化進程中,後現代主義與消費主義文化共同完成了對成都當下城市文化的重鑄與改造。一種對性與物的依賴,摒棄理想主義,放逐精神價值的實用主義的世俗哲學,便以消費主義的文化形態,深刻影響了成都的城市人。成都的知識分子在這一種對傳統的解構中思考、探尋,不斷在精神領域裏尋找彼岸的世界,以獲取現代人的歸宿。這種欲望敘事是21世紀成都社會十分重要的文化語境,同時也是成都城市小說生存與寫作的重要背景。
關鍵詞:成都;城市小說;欲望敘事;文化體驗
20世紀90年代以後,一個有目共睹的變化是商品時代的到來,與之相伴的是人們價值觀念與生活方式的變化。20世紀80年代的理想主義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物欲橫流的社會現實。在消費主義和商業化浪潮的影響下,文學已遠離了經典文本的意義追尋,更大程度上變成了大眾消費的對象。於是消解宏大敘事,書寫自我、表達隱私、迎合世俗的欲望化、個人化敘事愈來愈凸顯出來,成為不少年輕作家的主要寫作姿態。這是一種完全感性化的寫作,文本中到處是混亂的城市生活碎片,是欲望、時尚、激情、絕望。隨之而來的個體生命的經驗在寫作中起了決定性的作用,生活的日常性在文學文本中得到最大程度的呈現,城市生活的高消費和性成為了寫作的主題,並且得到了不厭其煩地細致描寫。①
20世紀90年代以來,成都的城市小說在工業文明乃至後工業文明的背景下展開敘事,其價值取向、感覺方式以及語言形式等都蘊含著強烈的都市意識,表現了這個時代最有生氣的情狀。在這樣的現實背景中,成都的小說家們開始越來越多地將筆觸投入於城市小說的創作中,如潔塵的《酒吧》、《酒紅冰藍》、《中毒》,袁遠的《便利店》、《逆轉》,駱平的《比如倫巴》、《銳舞派對》、《迷亂之年》,唐蓮卡的《捕婚時代》,羅偉章的《我在身敗名裂的邊緣》、《我們的路》、《大嫂謠》,雷立剛的《曼陀羅》,麥家的《我的豔遇及奇遇》,桑格格的《小時候》,慕容雪村的《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深愛金蓮的《成都粉子》,江樹的《成都,愛情隻有八個月》,七月綠煙的《晚安成都》,恨不逢的《成都往事:我是小姐,別愛我》……這些城市小說從不同的層麵展現了成都城市人在“現代化”、“商品化”的社會現實中的存在狀態。
一
文學的重要任務是對人類存在境遇的思考與關注,不同的僅僅是不同時代以其時代特有的方式與習慣進行言說。法國新小說派作家阿蘭 羅伯 葛利葉認為:“每個社會、每個時代都流行一種小說形式,這種小說實際上說明了一種秩序,即一種思考和在世界上生活的特殊方式。”②透過21世紀成都城市小說對金錢物欲、情愛性欲的傾力描寫,我們可以體味到在灑脫穿越都市、盡情揮毫浮華欲望景象的背後,還徘徊著一團對現代城市欲望“反抗的無奈”的複雜思緒。
“現代社會解放是對人的本能欲望的解放,是對人的物質需要和精神需要的更大滿足”③,欲望不滿足是痛苦,滿足之後則是無聊,“人生是在痛苦和無聊之間像鍾擺一樣地來回擺動著,事實上痛苦和無聊兩者也就是人生的兩種最後成份”④。本能欲望的解放雖然是人類解放的標誌,但當本能欲望無限膨脹,將所有的規則、道德、倫理都踩在了腳下時,我們的精神卻又陷入了極度的空虛、迷茫,終至悲劇的結局。
《成都粉子》、《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成都,愛情隻有八個月》這三部長篇小說中的三位主人公胡向東、陳重和江樹均出生於1970年前後,當他們踏入社會之時,麵臨的是市場經濟蓬勃發展的社會急劇轉型期,傳統倫理道德已逐漸喪失其在意識形態領域至高無上的地位,取而代之的是多元的生存方式和價值觀念的粉墨登場,整個社會瞬間呈現出令人茫然失措的迷亂色彩。在繁華、騷動的城市裏,他們麵對金錢與美色,迷失了自我。他們曾經擁有理想,但在欲望的擠壓下開始了玩世不恭、墮落放縱、嘲笑理想……
然而傳統道德價值觀並沒有就此退場,事實上它一直在胡向東、陳重和江樹內心深處發揮著巨大的作用。表麵上他們似乎沉迷於物質的享受,樂此不疲地追逐女人,釋放性欲,實質上卻時常為自己精神的萎縮和迷惘而隱隱不安,以至於每次夜生活之後入睡之前,胡向東都會不斷地追問自己:是真實還是虛假,是快樂還是鬱悶,是有趣還是無聊?陳重曾屢次背叛妻子和許多女人發生性關係,並沒使他得到精神上的愉悅,反而是欲望追逐過後的極度空虛和迷亂。江樹在同除女友蕭蕭以外的女人發生性關係後,總是心懷內疚,幾度下決心忠於愛情卻又難於抵抗性欲的誘惑,在愛情和性欲之間左右搖擺。在這個社會中“既有日漸繁複的社會生活難以適應的一麵,更有初涉人生的個人命運難以把握的一麵。一次次地選擇,一次次地迷失;飄忽不定,總‘在路上’,年紀輕輕,卻又飽經滄桑,身與心都處於一種居無定所、無所依托的懸浮狀態……他們以自己的方式艱窘成長,映襯著時代的複雜演進”⑤。
當陳重、胡向東等在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擠壓下無所適從痛苦難耐之時,另一類型的人王大頭、劉至誠和劉禾等卻在商業大潮中左右逢源、如魚得水。王大頭自投身社會就一直保持著敏銳清醒的意識,大學畢業後,他就堅決要求當片警,隻因為當片警可以腐敗。他對生活沒有羅曼蒂克的想象,隻要“白天有口喝的,晚上有把摸的就夠了”。⑥當陳重等人深受情感婚姻事業困擾之時,王大頭卻家庭穩定,有車有房,“一點虧都沒吃過,一步冤枉路都沒走過”,⑦成為眾人羨慕的成功典範。劉至誠從技校畢業就投身商海,憑著對市場規則的了如指掌,幾年下來就斂聚了數千萬資產,是房產界年輕有為的後起之秀。麵對“利”與“義”的抉擇,他果斷地出賣了朋友,自信“有了錢你還會缺朋友嗎?”⑧與胡向東一樣,他也迷戀女色,但女人頂多不過是他泄欲的工具、身份的裝點和商業交易的籌碼。劉禾為了在公司中獲得最大的利益,不惜見風使舵、拉幫結派,激化柳、陳二人的矛盾。最終,劉禾在兩人鬥得兩敗俱傷之時,奪得公司。他們的生活哲學就是隻服從於看得見的實利,絕不為道德、理想、愛情等等空泛飄渺的東西勞神耗思。在這個唯金錢唯物質的社會,他們獲得了成功,這是毋庸置疑的,雖然這種成功還需要時間去檢驗。
小說中還塑造了這樣一群人,執著於過去的理想和目標,從精神到肉體,都不願意墮落,《成都粉子》中的王建南就屬於此類。由始至終,王建南都企圖用他的堅守和執著苦苦對抗那個瞬息萬變的世界,但卻從來沒有真正把握到自己的命運,一再被生活碰得頭破血流。他在事業上空有才華卻毫無建樹,情感上更是傷痕累累一敗塗地。《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中的李良同樣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他實質上是理想主義的化身,無論是在桃源樂土的大學時代,還是在光怪陸離的現實社會,都努力地撐開一片理想主義精神的天空。然而他卻因“性無能”無法融入物質層麵的享受而導致妻子和最好的朋友對自己的背叛。“性無能”在這裏指稱著不能孕育、沒有果實,也暗示出理想主義的本質:在這摒棄理想的時代,理想主義絢爛卻一無所用。透過李良耷拉的身體,讓人們看到的是這個時代理想主義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