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晨露還掛在枝頭上卻已結成了冰。
在極目濃鬱的黑暗中渡化的隻是我們過去的顏色。
紅燭一明一滅,床頭的流蘇被風微微拂動。
你還記得那首詞嗎——過後所悟。
秋盡海棠,一落白,風袖戚戚關暮。幾若殘株,一曲梅,風雨瀟瀟是處。柔許清風,散盡九歌,為撫何羽卒,輕點黛眉,為取一笑作古。
當年片刻留目,終需此生畢。複索何悟,青紗覆麵,引誰許、傾計得爾不負。曲終人散,酒盡施常歎,素衣待喪。紅顏似夢空寫言錄成書。
……
一
今年的雪來的格外早,一朵一朵像羽毛般柔柔地落下來,有一些恰好打著旋,溫柔地飄落在我的指間。放到鼻前嗅了嗅,似乎還夾著秋天的味道。我站在梨樹下眯著眼睛微微仰起頭,可見樹枝上的一簇簇的積雪,鬆軟雪白,放在嘴裏泯一泯仿佛會有凡間芙蓉糕的香甜。
我最近新聽得一句詩,寫得妙極,乃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誇的大概是下雪如同梨花開一樣美妙。由於寫的是我本家,因此讓我很是受用。
我住在這個院子已經三百年有餘,曰子一天天過著,隻覺得清閑漫長。我自喻是這個院子裏最具才美的女子,所謂才美,即天生我才,長相秀美,而我如此自信的根本原因是這裏隻有我一個女的。除此之外,隻有一個梨宓與我作伴,準確的說,是我給他作伴。
說起梨宓,早在我還是一個梨花苞的時候,他就已經活得忘記了年紀。別看他年歲大,卻整天對我“呼來喝去”,用凡間王大娘訓她家老頭的話來講,就是整一個廢柴。不僅半點兒不懂得如何照顧我這幼小脆弱的小梨仙,還每天變著法兒捉弄我,除了長得一副好皮相,真真是別無他用。
他從來沒有同我講過他是誰,我們住在這裏也從來沒有人到訪。可我知道他不像我這樣是集天地之靈氣,萬物之所締造的,說白了就是沒爹沒娘樹上結的,而梨宓該是有家的。或許是他有的都是些富親戚,集體嫌棄他這個破落戶,不願與他來往。因為自我記事起,隻知道他叫梨宓,而給我取名為梨落,雖然我並不能理解自己好好的一朵梨花怎麼說落就落了……
唯獨一次醉酒,我記得那天月亮明晃晃地掛在天邊,他一杯一杯灌著酒,斜著眼指著天上問我,“你看,那件嫁衣好不好看……”我的汗毛隨即豎起,隻覺得陰冷可怖。在我一把抱住他後,梨宓又淒涼地悠悠開口,“小梨落,前塵人人有……”隨後又換了一句“我卻沒有親人呀!”
“我就是你的親人啊。”看他當時醉得挺慘,說話顛三倒四,我便順了順他的毛。
“你不懂……”他睜眼看了看我,慢慢俯身過來,我一把推開他,隨後聽到“咚”的一聲,他撞在桌角上昏睡過去。我大大地舒了口氣,這樣的猥瑣之徒,著實,著實讓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自然,這樣的事我是不會叫他知道的。
平常的梨宓總是一副文弱書生的樣子,最喜歡的就是抱著他的琴,坐在我們院子裏那棵唯一的柳樹下,半天都不帶挪窩。同時,他也不忘差使我為他煮一壺青梅酒。倘若我耍賴推脫,他便作一副痛心狀,掩麵對我說:“阿落,幾百年來,我含辛茹苦將你養大,如今你卻……”常常受此淫威之下,我過的略顯淒慘。
相比起這個院子,我更喜歡那個有很多人,有鬧市的凡間,所以經常纏著梨宓要去凡間逛逛,可他卻似乎很討厭世間的煙火味,每每我想出門,梨宓就皺著眉看著我,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讓我頗為難受,故而沒有幾次可以得逞。
有一天從凡間回來,我將梨宓種下去的小雛菊刨出來,偷偷換成了掖在袖子裏的炒瓜子,天天澆上一瓢水,期待著它長出很多很多炒瓜子。梨宓知道以後用他手上的折扇狠狠地敲了幾下我的頭,悲痛地哀悼那幾棵冤死的小菊花,並罰我再也不準吃炒瓜子,對此,我捂著頭表示很悔恨。
每到暮春最後的一股春風拂過,梨花就洋洋灑灑地飄落在地上,這時候梨宓定然要拉著我拾起那一片片輕盈潔白的花瓣,和著初春清晨收集的甘露,一齊封進酒罐裏。到冬天的時候,梨宓便會挖出一壇梨花白,放在小火爐上慢慢溫著,還格外親切地招我一起品酒。
然而,今天的梨宓似乎不太尋常,一大早他便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庭院的木桌旁煎著茶。半個時辰手裏捧著的書都沒有翻過一頁。睫毛斂得細細長長,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我料定他今天不是很高興,正準備默默遁了,免得招來一身嫌棄,他卻長長的歎了口氣。
“阿落,我記得你喜歡去凡間玩,現今倒是有個機遇……”
我一聽自然太過興奮,興高采烈的拉起他的袖子說:“那擇日不如撞日,我們即刻動身吧,我早就想吃……!”
梨宓難得沒有一臉嫌棄地嘲笑我,但是卻輕輕地拂下我的手。
“怎麼……”看見他露出為難的麵色,似乎不知道怎麼開口,莫非他不準備帶著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