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與事則迷 旁觀則清(1 / 1)

張寶瑞

有時人需要一種解脫,但是談何容易。有句話道:與事則迷,旁觀則清。

我是在1993年認識王君的,那是在東郊的一次文學講習班上,他講詩歌,我講小說。他的頭發稀疏,臉色蠟黃,瘦瘦的。他是北京某報文化版的編輯。我在《人為誰活著?》這部長篇小說中對他有過描述:

“平安是一個報社的編輯,也喜歡寫詩,三十八九歲,細而亮的眼睛,明顯的鷹鉤鼻子,身著一件皺皺巴巴的杏黃色夾克衫,上麵泛著油漬,雙手插在褲兜裏,吹著口哨,一副漫不經心、玩世不恭的樣子。

平安也是獨身,他是粉碎“四人幫”以後北京大學中文係的第一批畢業生。上大學時與一個愛好文學的女生戀愛,畢業後結為夫妻,過了一段十分溫馨的家庭生活。他的妻子也在報社工作,小有才氣,以後他們離婚了。離婚後,他像變了一個人,有時莫名其妙的歇斯底裏大笑,笑得讓你的汗毛豎立。有時講一個段子,講得你毛發悚然,你還沒笑他先笑了。他變得憔悴,喜歡酗酒、抽煙。但他從心底是助人為樂的,誰有個情感糾葛,他能誠心誠意地做一點思想工作。不久,從內蒙古草原來了一位漂亮女人闖入他的生活,那女人在北京做生意。她很有草原人的性格,豪爽、直率、驃悍,喜歡穿紅裙子,冬天穿皮裙,套馬靴,蓬鬆著頭發,像瀑布般在狂風中飄散,就像頂風的旗。她不久住進了平安的家。幾年前一個秋夜,這位未來的兒媳提著沉甸甸的皮箱出了家門,氣衝衝下了樓。”

王君是我辦的金薔薇文化沙龍的常客,每逢沙龍聚會,他總是開懷大笑。他還時常開導那些遇到情感困惑的女子。1999年由於我當時工作忙,組織沙龍活動很少,有一次,我接到他一個電話,他在電話中語調憂鬱:“你如果調到一家報社當頭兒,我給你當辦公室主任吧,我現在在報社工作壓力太大,太累了。”後來他一直沒有音訊。直到2000年1月8日,他的媽媽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他在家裏自殺了!”我聽了非常吃驚。一個如此智慧的人怎麼就忽然沒了呢?一個時常給別人做思想工作的人,怎麼自己卻陷入人生的羅網呢?真是與事則迷,旁觀則清。

王君留有遺書,他死時十分安祥。沙龍有20多個朋友到八寶山為他送行,有的女子手捧鮮花,含淚送別這個充滿智慧和才情的朋友——

沙龍裏的朋友經常聚會,談天說地,吟詩作畫,遊覽名勝,唱歌喝酒,非常快活。有時就在王君的家裏小聚。王君的家住潘家園附近的一個高層建築裏,客廳裏是野戰排所處環境的擺設。王君喜歡采集一些特殊的東西擺放其中,譬如貓耳洞的彈皮,中山艦的木片等。他對沙龍的朋友了如指掌,如數家珍,喜歡幫肋人。沙龍裏有一個女孩情感生活遇到重大挫折,對人生心灰意冷,王君就時常開導她,不是乘人之危,而是雪中送炭,有時陪聊至天明。這個女孩終於從痛苦中解脫出來,以後去美國定居。一年聖誕前夜,她給王君寄來一個聖誕卡,寫下一句話:我將永遠記住你!我認為,這是她用生命寫的。

沙龍裏有個漂亮女孩,當時正在北京某雜誌社當編輯,一天夜裏趕上她值班,空蕩蕩的樓裏隻有她一個人。她有些害怕,於是打電話給王君。王君火急火燎地趕來,在她隔壁的房裏睡了一夜,秋毫無犯。

可是就是這麼一個充滿智慧的人就這樣輕易地走了,令人費解。原來由於他長年的獨居生活,再加上工作壓力,他患上了憂鬱症。這種病一旦染上,不能自拔,死亡難以控製。

父母給予生命之軀,培養成人,的確不易,人生再有磨難也應冷靜一一化之。我當年在工廠時,有一個叫周恩湘的哲人就曾對我說過,人應當站在山巔,人生就像半山腰的一個小圈子,什麼名啊利啊色啊,都罩在這個小圈子裏了。有時我喜歡到墓地思考,這決不是我也曾寫了像《一隻繡花鞋》、《綠色屍體》等那樣的恐怖懸疑小說,而是我常思忖:一個人赤條條來到人世間,這一生不論你換穿多少件衣服,最終你還是赤條條地離開人世間。因此有時我很欣賞這兩句古詩,一個是李白的“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另一個是高菊澗的“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誠然,李白還有更具有積極意義的詩句:“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去帆濟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