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孩已經坐了起來。
原本柔順的短發淩亂晦暗，曾經閃亮的灰眸閃爍水光，白皙的臉龐白皙得觸目驚心，纖薄的嘴唇纖薄得……
但是，蒼白得毫無血色的纖薄的唇勾勒出一個輕笑。
“啊，您來了。”那女孩在床邊做得筆直，垂著眼，雙手捏著衣角，聲音輕柔得幾乎讓人聽不到。
但屋裏隻有我和她，因此我絕不會聽漏。
“我已經完全的明白了。我並不是父親的女兒，而是母親和他的私生女。這樣的我，已經不配再待在您身邊了。雖然非常無恥，但還是請您將我送回家吧。”
她的樣子讓人心疼，讓人可憐，但她的說話卻令人生氣：“所以，你想回家？回到你母親身邊，然後呢？”
“然後？”
米卡抬起頭，淡淡一笑，抬起手將遮住眼睛的頭發輕輕掃到一邊：“既然和父親沒有孩子，又有了私生女，母親大概也會被趕出莊園吧。好在還有外公的莊子，我們也餓不死。”
“然後呢？”
“然後？大概看看誰願意娶我，然後嫁掉吧。”
“所以說，你父親，我不是說那個早就死掉的，我是說，他冒了險，丟了命，到底是為了什麼？你現在卻輕飄飄的說，就這樣算了？”
那姑娘再次笑了起來，眼裏閃著某種和她的年紀完全不一致的智慧：“不然怎麼辦呢？像我這樣不名譽的人，在一切事情都已經清楚明白之後，難道還要繼續賴在王庭裏不走，平白的被人輕蔑和厭煩，最後在消磨完別人的同情之後象垃圾一樣被打掃出去嗎？”
一瞬間，我幾乎無話可說。
非婚生子並不名譽，這是不必贅言的。
若她是名男子，還可以憑借自己的武勇和詩才來為自己贏得地位和財產。可她偏偏是名女子。
當然，若是一名女子驍勇善戰、武力過人，那麼在立下了足夠多的值得誇耀的武功之後，即便是最傲慢的男子也必須承認她的威名，而即便是最強大的國王的宮廷裏，也會有她的席位——雖然這極不尋常。
可是，如果米卡有哪怕一點成為女戰士的可能，那麼卡特嘉也就不必冒死將她推薦給我作為貼身侍女了。
我還記得，卡特嘉說過，她身體有些弱。
這就可以說徹底的斷絕了她的自立進取之路——她從此隻能依附於男人了。
而想要找一個好人家，除了出眾的美貌之外，最重要的莫過於高貴的門第、豐厚的嫁妝。而後麵這兩樣卻恰恰都是她所沒有的。
如果隻是一般的情形，那麼最好的處置方法確實也隻有如此了。
問題的關鍵是，她的情況並不是一般的情況。
事實上，她的情況非常有利，甚至可以說是有史以來前所未有的有利。
我本以為她也很清楚這一點，可從她的表現上看似乎她完全沒考慮到。這就讓我有些疑惑了。
或許，是她並沒有我所以為的那麼聰明？
又或許，是親生父親離世的噩耗，和血統出身的不名譽的打擊，使她亂了方寸？
盡管她看上去雖然很悲傷，卻絕不像是亂了方寸的樣子。
但是無論如何，既然她沒有考慮到，那麼也隻有我來提醒她了：“你大概忘了，我父親早就發現了，在身份的問題上，你的父親做了不夠誠實的表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