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好的時候總要找些事情做來忘記不快。
五十年代出生的人無聊的時候會出去走走、六十年代的人會找些事情做,七十年代的人大多數會約個朋友喝喝茶聊聊天,八十年代的呢?在這失去了顏色的世界裏到處隻有灰朦朦的建築再也找不到讓人歡樂的空間。
大多數人都會去適應這個巨變中的社會,有人會生存下來,有人會被淘汰,不管結局如何,你都不得不去適應。
這就是生活。
父親生日到了,我沒有了往日的笑容,每天隻是呆呆的發愣。沒有人知道我在想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是我的父親,但他遠沒有我身邊的朋友親切,他連我喜歡吃什麼,喜歡做什麼都不知道。我呢?也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喜歡做什麼。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和他說過真心話,甚至在我的學生生涯中沒有一個老師見過我的父母。
隱隱約約的我記得奶奶說母親是一個很好的女人,會縫衣服、做的飯也很好吃。但對我來說都是奢侈的,除了幻想我什麼也沒有。當一個人的時候,那些放不下的東西就會包圍我,讓我給出答案。
這個答案我尋找了好多年卻從來沒有找到過。
答案、答案,也許我永遠也找不到自己要的答案。
奶奶很高興。她穿得很整齊,頭發梳得很亮,到處和鄰居說自己兒子的事情,讚美喜愛清清楚楚的寫在她的臉上。
這時候的奶奶是快樂的。
我呢?我什麼時候可以快樂起來?我沮喪地倒在桌子上,再也不想睜開眼睛,我和自己說無論是誰來打攪我,我都要把他扔到樓下的垃圾箱裏。
父親的生日,我去嗎?我去了又會是一個不開心的夜晚吧?在我自己的眼裏,或是在別人的眼裏我都是一個多餘的人。我隻會給父親喜慶的日子帶來不幸。
在我內心世界矛盾激化的時刻有一個聲音在我耳邊叫著。“起來、起來,快起來。”
這個聲音異常的熟悉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我將頭埋在雙手間不搭理。我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哪裏還有時間去管她雞毛大的小事。
任娜從來不認為自己的事情是小事情,哪怕隻是鉛筆壞了,她都會興致勃勃的懷疑是外星人破壞的。
“起來。”聲音更大了顯得很焦急。
“幹嘛!”我搖搖晃晃地坐起來,半睜著眼睛。我有些惱火,不過看到任娜板著臉剛才的雄心壯誌的誓言馬上扔下我逃掉了。
她很急迫地拉我跑了出去,我不由自主的跟著她卻一肚子的問號。
上次她托人要我去找她,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坐在馬桶上,讓我過去看,我不敢,她一把將我拉進去,我鼓起勇氣紅著臉看到了被她關在馬桶裏的毛毛蟲。
她要拿我做試驗?不會,如果是她早就動手了。
要把我從樓上扔下去,看看我和小貓誰的命比較長?不會,豬都知道不可能。我越猜越害怕,如果是去天台,那是她要把我當祭品也說不定。
還好任娜沒有想的那麼遙遠,在衛生間附近她停下來,一句話不說,表情也說不出是哭是笑。
“怎麼了?”我很好奇地問。
“進去再說。”任娜打開衛生間的門,嘴裏還發著嗔。
衛生間很大有一排男女共用水龍頭,大概學校為了照顧女同學,還在牆上嵌了一塊很大的鏡子。鏡子左邊是男衛生間,右邊的不用說當然是女生的。
“出了什麼事情?”
任娜皺著鼻子,看起來是想哭,但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忍不住自己的笑意。由於臨近上課的時間所以這裏人很少,任娜看看表直到確定最後兩個來訪者離去,才小聲的先警告我:“這件事關係著她的清譽不許對任何人說!”
在我再三的保證下,她還瞪著我:“不準笑。”
我隻好麵無表情的表示自己絕對不會笑。
任娜瞪了我一眼指著女生的衛生間,低下頭小聲說:“我的手機掉……掉……廁所裏了。”
她話音還沒落,我已經哈哈大笑起來,這可是一件比火星人入侵地球更加有趣的事情。
“不許笑!”任娜指著我,“你敢笑我再也不理你了。”
女孩子的三大法寶一哭二鬧三上吊,自古流傳,女會男不會,博大精深,絕對沒有人可以破解。
我隻好強忍住笑意,認真的聽她下指示。
“怎麼辦?”任娜看著我。
“撈出來好了,這麼簡單都想不到?”我隨口說。
“我也知道,可誰去撈啊。”任娜笑吟吟的,就像是一隻看見獵人掉進陷井的小狐狸。
“誰啊?”我有些愣,過了好半天才明白過來。
“你不會是想要我去吧?”我很小心的問,生怕她聽見。
任娜一麵安慰我一麵點頭。
“我不要!”我退了幾步大叫,“讓我去女衛生間掏便池你還不如殺了我。”
“求你了。”任娜的語氣出奇地好,她軟聲軟語說。
我有些心軟,不過衡量一下與其讓自己的手伸進便池讓人嘲笑,不如一口回絕來得痛快。
“不行。我絕對不去女衛生間。”我斬釘截鐵地說。
“真不去?”
“不去。”我望著任娜堅定地說。
“那算了,不用你了,算我倒黴好了。”任娜的眼圈紅紅的,卻倔強得一句軟話也不說,隻是轉過身不理我。
我看著她的背影,任娜雙手捂著臉,肩膀開始上下抽動。
不管是不是在演戲,我發現我的馬其頓防線怎麼看都是豆腐渣工程,經不起她一丁點兒哀傷的衝擊。
“好了,好了。”我歎了口氣,一下子像老了幾十歲,“我去,我去。”
“別自己勉強自己。”任娜很真誠地說,“放心好了,你不去我也不咬你。”
“我自願的。”我說,“我愛做就做,可不是因為你。”
不等她回答,我問清了她遺失手機的位置,讓任娜回去上課。看到她離開後,我打開水龍頭開始用冷水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用朔料將自己的右手包了一層又一層在水中試了試看不漏,才很安心的站到女衛生間門口。
這個門不是凱旋門,更像是通向另一個世界的門坎,讓我不由自主的邁不動腳步。我想了很多事情,包括被逮到的後果,甚至覺得白色的門簾後麵躲著一個讓人卻步的怪物。時間催著我快些衝進去,其間有兩位老師來方便,在洗手的時候他們還問我為什麼沒有去上課?我回答說:我拉肚子等待它痛的時候衝進去。老師看著我右手上套的東西很懷疑,因為他不是教我的老師,所以隻是問問便走開了。
在這裏我已經站了多半堂課,很快就要下課了,趕鴨子上架不去不行了,我確定裏麵沒有人,輕輕撩開門簾睜大眼睛跑了進去。這裏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在空無一人的時候,它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有些奇怪的房間。
我邊安慰自己,邊敏捷的鑽進任娜告訴我的那個小單間,將任娜貼在門上的“便池以壞”的貼條撕了下來。女生的衛生間很幹淨,甚至於比教室還要幹淨,這點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習慣了男衛生間戰場般的模樣,再看看這裏簡直是一種天壤之別。
我很緊張的將單間的門劃好,心裏算是鬆了口氣。可看到便池上黑黑的出水口,差點吐了出來。誰知道裏麵有些什麼?總之不會像任娜說的那樣連隻細菌也沒有。我想快些退出去,但一想到任娜瞪起眼睛的模樣,雙腿便再也挪不動腳步。隻好強忍著五髒六府翻江倒海般的抗議,蹲下身子,憋住氣將手伸進暗無天日的出水口摸索。
我很快就找到了那個手機,拿出來還濕濕的滴著水,像剛出水的魚。看著這堆垃圾,我鬆了一口氣,皺著眉想走出去,卻發現有人走了進來,隻好蹲下身子不吭聲。女孩子總是比男孩子不方便,不知道上天造人的時候是怎麼想的。焦急中我聽到了以前最想聽的,現在最討厭的下課鈴聲。那個來方便的女生還是沒有出去,也不知道在做什麼。
走廊裏聲音越來越大,大聲吼叫的男生們衝去了隔壁,那些輕聲細語的女孩子們蹦蹦跳跳的在衛生間裏開始聊了起來。時間這個概念在女生們的頭腦中並不是很重要。我的左耳朵和右耳朵不一會就聽見了“嘩拉嘩拉”的聲音,不用解釋也知道這是什麼聲音。我堵住耳朵想衝出去告訴她們小聲些,可害怕被學校當成“變態”隻好忍了。
她們互相調笑,互相訴說喜歡的人、各自的秘密,終於我忍不住豎起耳朵仔細的聽。原來女孩子之間的話題也和我們一樣的無聊,不過從女生們的嘴裏說出來卻比電視劇還要有趣。我聚精會神地聽著早把危險置之度外。
這時候忽然有人拽我的門,我嚇得一動也不敢動,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全身都麻木起來。能做的隻是不停祈禱:希望這個門結實些不要被拽開。
天知道她們看見這隻有女孩子才能來的地方多了一個來參觀的男生,還聽到她們的調笑和不雅的聲音會有什麼後果。
也許房頂也會被她們的尖叫震開。
我呢?大概在文革時期會被打成屢教不改,不尊重婦女權利,偷窺她們隱私,竊取婦女機密的反動派,被批判也是理所當然。
在現在被發現也絕對沒有好下場,大概會和前幾天新聞中報道的一色魔闖進女浴池被逮捕有異曲同工之妙,說不定我和那個色魔還會被關在一起。
結局呢?也不會比那個堅稱自己隻是喜歡研究女人身體的家夥好不了多少。
我差點絕望得癱在地上,還好門動了幾下就不動了。旁邊傳來了開門關門的聲音,我鬆了口氣,卻嚇得一動也不敢動。一直到上課的鈴聲響了,女孩子們才又說說笑笑的離開。我有一種從天堂到地獄的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逃脫法網的逃犯,心裏怕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