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精美小四合(1 / 1)

在說完標準四合院、大宅門、大四合之後,必須還說一下小四合院。事物是多層次、多姿態的,有大必有小,有精也有粗,四合院也是如此。或為經濟所限,蓋不起,買不起大的,那就降格而求,蓋小的,買小的;或者雖然不考慮經濟,但為地皮麵積所限,不能蓋大的;或為地區所限,一定要在繁華的區域,覓數弓之地,蓋所小房,這樣就出現各式各樣的小四合院了。小四合院,尤其是精美的小四合,則是南城多,內城少。光緒時曼殊震鈞的《天咫偶聞》中記雲:

內城房式,異於外城。外城式近南方,庭宇湫隘。內城則院落寬闊,屋宇高宏。

震鈞是滿洲旗人,姓瓜爾佳氏,字在廷,漢姓名唐晏,老北京,又在南方住過多年,這話說得很對,就是內城,指東西北城一帶,大多是大宅門、大院子,一般標準五間口的四合院是不稀奇的。在內城,找一所精美的小四合院也不多。而南城則不然。在清代這些地帶是商業集中的地方,是外省京官集中的地方,人口密度大,地皮值錢,因而建房用地就相對必須講求節約了。但建房者財力還是厚的,這樣就講求小而精,院落雖然狹隘,卻工料十分考究,在宣武門外的一些大胡同中,常常看到磨磚、刻花極為精美,而隻占半間房的小街門,與街門連在一起的臨街房屋不過兩三間,其臨街後牆卻是磨磚對縫,藍汪汪的十分漂亮。雙門緊閉,門戶森嚴。過路的人,看到這樣小院,就會想象到屋主人的精明能幹。這些精美小四合的主人是些什麼樣的人呢?一般不會是大官僚、大軍閥,但卻也是小小的殷實戶,比如一個古玩鋪或小錢莊的掌櫃的?一個著名的挎刀老生、青衣?一個小有名望的名醫……反正五六十年前,一筆能拿出三四千塊現大洋的主兒才能蓋得起這所小房。

三間口,半間作街門洞,後牆出簷,兩層椽,磨磚對縫,從小街門看,雖稍殘缺,但線條清晰明快,筆直如切,可見磨磚棱角,工程多麼細膩。進小門,正對廂房山牆,必然有一個小磨磚影壁。不要看隻有三間口,但進深很大,南北屋都有廊子。但又因畢竟是三間口,長度可能有六七丈,而寬度隻不過三丈多,因而兩麵廂房,就不能蓋得深,俗名“入淺”,一般隻有七八尺深罷了。這樣三丈寬的地皮,兩邊一蓋廂房,那院子便成了一個丈把寬的狹長條了。所以震鈞說“庭宇湫隘”。再有這種院子,因為是個狹長條,而南北房仍然很高,光線自然不夠明亮爽朗,但夏天也很陰涼。況且這種小院,都是方磚鋪地,青石台階,打掃幹淨,台階上擺上一溜玉簪、秋葵之類的盆花,牆根下甚至可以長點兒青苔,這就更使人想起了典雅的名句:

“幽僻處可有人行,點蒼苔白露冷冷……”

也就更像“暗暗巷陌人家”,蘇州黃鸝坊橋一帶人家的小天井了。這就是震鈞所說的“外城式近南方”的意思了。

這種小院,南北房高大精美,居住仍是很好的,廂房太入淺,不能派大用場,東房作小廚房、下房(傭人住),西房住一二人就可以了。因為外麵看看也許是三間,而實際頂不了一間大北房的用場。

一個老同學,他家是著名的琉璃廠賣酸梅湯的信遠齋蕭家的族人。他這一房原是開書鋪的。但我與他做同學時,他家已不開書鋪,而是做鹽商了。他父親一年中經常在天津經營鹽店,他和母親弟妹住在北京,對著信遠齋一條小胡同,叫文明胡同。很窄,走不通。沒有其他人家,隻有他們蕭家兩個小院,都是三間口的精美小院,他家在頂頭一所。四十年前,我是常客。小門進去,門洞很深,門洞左側,有半間門房,當時他家沒有男傭人,這是貯藏室。走到廊子上,左手一轉,就是兩間南屋,十分高大精美,而且是紅油地板,這在北京老式房舍中,是很少的。不但房屋精,而且布置精雅,紅木大條案,八仙桌,王友石、汪慎生等位先生的立軸花卉掛在牆上,十分高古,室中清無纖塵,整日安詳寧靜,房舍和主人都被包孕在淳厚的琉璃廠的文化氣氛中,每一思之,情景曆曆如昨,於今則是不可思議的了。

精美的小四合之外,自然還有不少一般的,甚至十分簡陋的小四合,這些爛磚砌牆,榆柳雜木屋架的小四合房,不是“吃瓦片”(專靠房租過日子的資本家)的蓋了專為出租的,就是經濟力量薄弱,勉強拚湊蓋來居住的,在此先不細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