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動物·昆蟲以及心地(1 / 3)

準確地說,蝴蝶之翩翩不能叫做“飛翔”,它也沒有鳥兒強勁的胸肌與骨骼,惟此,蝴蝶讓人珍憐。雖然科學家提示出它的真相,蛹蛆之類,煞風景。但我們相信它隻是蝴蝶。蝴蝶使人間有了一些天堂的意思,特別是在有草坪和鮮花的人間。

我喜歡麻雀,把它看作是所有鳥類派駐在這裏的代表,像兩國交惡留在使館的工作人員一樣。它們傻,無論環境多麼嘈雜局促都快樂地飛來飛去。

鳥類的階級無論怎樣劃分麻雀都應該是貧下中農。它們自己也知道,故不思進取,苟活就行。

麻雀喜在小樹上俯衝落地,再飛躍而上。我有時覺得這和它覓食並無關係,而在炫技,像莊子寫的那隻鳥兒一樣,它鄙夷鯤鵬展翅,起飛太過隆重麻煩。如果看到麻雀炫技,感到鯤鵬升空是太麻煩了。而麻雀,如某電梯廣告詞所誇讚過的,是“上上下下的享受”。而麻雀在空中的一掠,也給城裏人的視覺帶來悅意,我們的天空畢竟還有飛翔的生物,感謝麻雀。

鳥類都是公的像母的。這幫絢麗的雄性分子,如果任其放任自流,也會在左耳掛一隻耳環,紋身(羽毛下麵的皮膚),哼藍調音樂,乜著眼睛看人,上街蹬滑板。

人,畢竟由猴進化而來,而不是由更高級一些的猿進化而來的。這就注定帶來許多缺點。我們還可以設想,人如果由白鶴進化、由海豚進化、由非洲獵豹進化、由熊貓進化……順這個思路往下想,穿過億萬斯年,就可以遇到一個新的物種。

一群鹿在奔跑的時候,盡管也離開了棲息地與河水,但因為有群體,而使悲傷消逝。坐在火車上前行,雖然也是合群的移動,卻擺脫不掉孤單。

人對狼的說法實在太多。如果把“狼”字從人類的辭庫裏去掉,文字甚至會和善不少。作為一種巨大的比喻,狼背負著人類的恐懼,變成價值觀的一個標靶。

狼一定奇怪人類如此喜歡狗而憎狼。狼會覺得狗是狼的不成功的複製品,沒有凜冽的氣質,麵貌近貓。像馬瞧不起驢一樣,狼瞧不起狗。

傳說中蛤蚧的另一能力,更使人目瞪口呆。說是將雌雄蛤蚧焙幹,研為細粉,製成蠟燭,點燃後,兩股火苗飄飄冉冉向一處靠攏,這簡直比梁山伯與祝英台更忠貞而感人。梁祝畢竟不致於被研為細粉,鑄燭而燃。我想一般人的骨灰倘摻入燭裏,火苗大約沒什麼異常。如果是貪財者,火苗應向錢之所在靠攏。如果是官迷,火苗當搖曳於權力象征的方向。夫妻之間會如何?這誰也說不好,這種試驗也不宜提倡。

公雞身邊環繞四五隻母雞乃尋常事。它隻要雄赳赳走來,自然降服了母雞的芳心。用不著像男人那樣低三下四地求愛,還不一定成功。

隻有貓的眼睛可以稱作“炯炯有神”。我很想有一雙貓的眼睛,即使黃澄澄或一黃一藍,即使瞳孔在正午變成一根豎線,也值得。

上帝在造蜜蜂時心情愉快。薄翼細腰,大複眼,花格肚子,六足沾滿金黃的花粉。它是美麗者與勞動者的結合。

蜜蜂,我不忍心勞動你的眼睛了。我的想法是:摟著你的小細腰在故鄉的蕎麥地嚶嚶漫步,唱歌跳舞,親嘴留蜜。伊呀伊呀依,大霍拉舞。咚達,咚達波爾卡。並有牙買加鋼鼓舞。我們去見所有的朋友。

動物在性方麵似乎比人體麵。體麵在這裏的含義是鄭重,動物把這件事當作一件事來做,而不是褻玩。它們的起跑線上寫著“欲望”,終點寫著“繁殖”。動物幾乎沒有與吃和繁殖無關的欲望。它們的道德手冊上寫著:世上沒有不生育的交配,那是可恥的。人,剛好是動物所瞧不起的一個物種。

蒼蠅在無事做時,那種頻繁搓手的動作真是有趣極了。

你可稱之為謙恭,稱之為思考,稱之為後悔與焦慮。

還可以說是自己與自己的熱烈握手。

蜂鳥好看。在地心引力之下,什麼東西能在毫無依傍的空中凝然不動?直升飛機,然而直升機醜陋笨重,又常出事故。比它更高超者,蜂鳥也。蜂鳥天生尤物,有人說上帝在造莎士比亞的時候格外細心,同樣上帝在造蜂鳥時也格外細心。蜂鳥是上帝的參展作品。那麼大點小玩意兒,翅膀一扇,跟馬達轉起來一樣。我以為蜂鳥扇動翅膀的頻率比天使扇動翅膀的頻率要快得多,雖然兩者均不使用航空煤油。蜂鳥的翅膀也必然是極完美的樣子,可惜我沒有看過。當一隻蜂鳥在一朵鮮花前美侖美奐地閃展騰挪,競進退裕如,令人不由俯首心儀。我想人的眼睛如果能像電影攝影機一樣高速拍攝,能看到蜂鳥的翅膀一張一合,也很幸福。事實上,信天翁將翅膀悠然拍合,也美極了。

動物和人的區別,能否用一句話概括出呢?

什麼綱目種屬,什麼勞動思考,什麼道德自律等方麵的區別,都隻是區別了某一些動物和人類的區別,並不窮盡。

人和動物的區別在於:他們是惟一可以用脊背躺著睡覺的生物。

所有動物對此都難望項背。

狗仗人勢,是說人與動物的一種契合。貓無論怎樣通曉人意,也不仗勢。即便宰相之貓,也不想去魚肉其他的貓或人。

在動物(哺乳類)中間,母的較公的更勇敢、更聰明。可以說它們中間的精英分子多出於雌性。倘若動物中也有交響樂作曲家,國際象棋大師或省長的話,必出於母的。

這是大自然對動物的偏愛。它們的生活太艱難了,特別是出現人類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