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何時破曉?
雨,何時下停?
客棧裏麵站滿了官兵,外麵圍滿了群眾。
烏雲蓋頂,但沒有打雷,令人震耳欲聾的是咆哮聲。
是誰在咆哮呢?
沒人能想到,發出這樣撕心裂肺的咆哮的人竟是一個文靜女子,她是那麼青澀,那麼溫雅,那麼楚楚動人。
而現在,她成了一個瘋子,在瘋狂地嚎啕著,瘋狂地搖撼著。
如果被她搖撼的是一麵牆,那牆已崩塌。
但她卻搖不動一個人。
這個人比牆還冰冷,比牆還僵硬。
死人!
冰雨似箭,比冷箭還冷,箭箭刺入大地。
蒼天和大地有什麼仇怨?為什麼要將大地萬箭穿心?
被萬箭穿心的不是大地,是漾溪芠兒,躺在地上的是她的親生姐姐,她唯一的親人。
和她姐姐一樣冰冷的,是扔在不遠處的殺人凶器。
一把紅柄短刀,刃上被死者的血染紅,血已凝固。
像這樣的短刀,鼎天也有一把,黑柄的,這把短刀現在就佩在他的腰側,夕晴風也有一把,白柄的,也佩在腰側。
地上的紅柄短刀是誰的呢?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
鼎天站了很久,沒有動一下,也沒有說一句話,他已無法說話。
在此之前,他常常癡癡地看著這個人的清泉般的眼睛,能看到泉裏清澈見底,潮流暗湧,而這個人也會用同樣的眼神看他,眼睛大大的,一下也舍不得眨眼。
而現在,他已無法再看那雙眼睛。
人還是那個人,眼睛還是那雙眼睛,依然如清泉般,隻可惜已結了冰,依然大大的,隻可惜已無法再眨一次眼。
死人也會說話的。
見過的死人越多,就越能聽懂死人所說的話。
然而,就算從來沒有見過死人的人,一看見地上這個人的眼睛,也知道她是在向世人宣訴,她死不瞑目!
夕晴風也站了很久,但他並不是一動不動,他時不時會俯下身去拍撫著芠兒的肩膀,除此之外,他也沒能說上一句勸說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萱兒是死了,不是幻覺,不是噩夢,無論別人能不能接受,事實就擺在這裏,一如她的屍體擺這裏。
盡管沒有人勸,芠兒終於還是停止了嘶吼,因為她已經暈過去。
左相府。
這是一座很大的府邸,左相大人是一位愛書人士,他要在府中建十座像樣的書庫,也完全不是問題,但他卻隻在自己的寢殿裏設了個小隔間,再以一簾紗帳,隔絕了外麵喧囂動蕩的塵世。
崢嶸的亭台樓榭,綺麗的林木花卉,絕世的古玩珍寶,都隻不過供眷屬享用欣賞罷了,左相大人眼裏欣賞的,手裏把玩的,從來隻有一樣東西,那就是書籍。
漾溪萱兒的死訊傳來的時候,他正在紗帳內熬夜看書。
讀書越多,通常越懂得愛惜書籍。
讀書越多,通常也越懂得克製情緒。
愛書如左相大人,聽了這個壞消息,也沒能忍住脾氣,狠狠地把書摔到地上。
但他很快又撿了起來。
書砸在地上的聲音不算響,卻比頭頂上的雷鳴更嚇人,蹲跪在紗帳外麵的覓魂長已禁不住留下冷汗。
他追隨左相大人多年,稟報過不少壞消息,也見過幾次左相大人發脾氣,但從未見過他對書發脾氣。
稍許,他聽到紗帳內傳出三道命令:
一,此案由左相府的人全盤接手,當地衙門無條件配合。
二,封鎖案發現場。
三,重兵看守凶手,徹查凶手及與凶手有關的所有人。
“吝木”客棧的大門被關上了,貼上了封條,掌櫃被捕,庖丁被捕,小二被捕。
福寶客棧的大門也被關上了,也貼上了封條,福哥被捕,寶姐也被捕,曾經和浮誇稍微熟絡些的店夥也被捕。
一遇到事,寶姐常常忍不住要哭嚷一番,這次也不例外:
“蒼天無眼啊——好人多難啊——我逢初一十五進廟上香祈福,捐善積德,不求大富大貴,隻願平平安安,可是呢!蒼天就是跟我過不去——太冤了——太冤了啊!公道啊——我找誰討公道啊!”
她一邊哭嚷著一邊被城兵拖拽出福寶客棧,這一次她的確是太冤了。
難逃被捕的,當然還有鼎天和夕晴風。
芠兒暈過去之後,他們兩人一直守在房裏。
兩人就坐在桌子旁,沉默了很久很久,都沒有說一句話。
“你相信浮誇會是凶手嗎?”晴風看著芠兒蒼白的臉,終於開口問道。
鼎天道:“不信。”
晴風道:“那凶手會是誰?”
鼎天道:“不知道。”
兩人又再度陷入了沉默,但這次沉默很快被打破,因為有人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