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為國恥樹旗全大義 痛母恨定盟雙複仇(1 / 3)

詩曰:

公仇私恨兩相因,百丈憤氛屈不伸;

為抱孤心穿白日,敢將大義絕慈親;

頭顱可劫身難劫,東海能填誌不填;

萬不幸時沙場上,與君同化作青磷。

卻說那家人來到安平鎮總兵官衙問一問,說都在船上,走到船上問時,才曉得芝龍不在這裏,隻有成功在船上。老家人到成功船上,見了成功,說了這事。成功大哭了起來,眾人也都傷心落淚,哭了一歇才止住了。成功又問了詳細緣由,老家人一一告訴了。成功大怒道:“清兵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若不報,何顏立於天地之間!”遂問鴻逵道:“我們先回去把些家事料理清楚,再到南澳去會齊吧。”鴻逵道:“也可以。”於是成功、鴻逵等乘了兩隻大海船來到泉州,便先命人到家中探看情形,去不一歇回來道:“家中賊已退清,隻房子被他燒了。”成功道:“咳,可惜!房子倒不要緊,隻是他去了,我此仇不曉得幾時才報得了。”說著,就和鴻逵帶著幾個隨從走上岸來。一看,遍地瓦礫,有幾家燒不盡的房子,隻剩幾枝屋椽,孤立在露天之下;林木陰中,鴉雀成群的聒噪;每到一地方,地下草都挨著身上,一望數裏沒有人煙。成功看了,好不慘然,便問家人道:“此處從前的人家難道燒盡了嗎?”家人道:“有的不燒,卻早不待清兵來時便逃走了;所有不走的,不是掠去便是殺死,所以此刻沒有人了。”成功道:“既然如此,老太太的靈柩卻放在哪裏?”家人道:“賊人未退時放在船上,到賊退時,我們家中剩下殘屋幾間,小人們便把她放在那裏了。”成功點頭向鴻逵道:“我們鄭氏家世清白,父親不幸被他騙去,也無足惜;我母親卻不可使她含恨地下。”鴻逵道:“如何做法呢?”成功道:“我有法子。”說著就同眾人一起來到家中,隻見牆頹瓦缺,青草滿庭;走進後麵時,還有五間一排的房子不曾燒去,成功母親的靈柩就在當中一間。成功一見,又大哭了一場。然後舊家人都出來求見,成功點了點頭,便命人去備了上等棺木一口,衣服等物都要講究。原來成功來時,早已請了一個日本的醫士來。到了次日,便把棺木撬開,一看時,他母親麵目如生,一點不壞。成功流淚道:“一定母親身體不潔,所以如此。”隨即叫日本醫士把屍首取出,衣裳解開,身上身下,一起洗淨;然後把小刀向腹上一劃,肚皮裂開,隨即把肚腸取出,向盆中一一洗潔,仍舊納了進去,把藥線縫好,仍舊棺殮起來;然後叫人去旁近山上撿了一塊地,把棺木葬埋了,哭奠一番,下了山來,仍舊上船,一直往南澳而來。

原來南澳係是一鎮,從前芝龍曾做過南澳的總兵,所以南澳鎮中的人多半是鄭氏手下的人,此刻還未被清兵奪去,成功把船一直開往南澳而來。不一歇已到南澳,收船泊岸。鎮中各將士聽說鄭鴻逵、鄭成功到了,都慌忙出來迎接。成功看時,卻是參將陳大猷、遊擊黃克功、守備蘇茂、千總章琳、黃梧等一班舊將,心中大喜。大家相見了,同到陳大猷衙中歇下。到過了幾日,隆武帝時文武各臣,也都陸續會齊來了。成功便請到陳大猷衙中相見。

成功開言道:“今日會議,本為商量國事而來,但此刻之事,別無可言,隻有大家臥薪嚐膽,共圖恢複才是。”眾人齊應道:“但憑閣下吩咐。”成功道:“小弟之見,南澳地方太小,且把廈門拿來,再圖大舉,不曉得列位以為如何?”黃克功道:“好極,閣下如欲取廈門時,小弟願往。”眾人也一齊道:“願往。”成功道:“各位肯如此,小弟何憂?但出兵也要選將,且等明日再定哪位吧。隻是還有一件,此刻各事無主,難以團結,小弟之意,等廈門得了之後,設立一盟,不曉得列位肯辱臨嗎?”眾人齊道:“願意同盟。”成功大喜,稱謝了各人,這才散去了。

當日夜裏,成功忽然記起一件事來,便命家人出去,到自己營中趕造兩麵大旗,要杆高三丈,旗闊八尺,長一丈二尺,兩麵一樣,限明天要用。家人答應去了。成功便和陳大猷商量,自己暫借參將的軟印,做個元帥,請鴻逵做個監軍,率領著眾人齊到校場上操演選將。眾人一聽是要往攻廈門,便個個想搶這個頭功,抖擻精神,隻等著操選。到得一早,成功和鴻逵二人先到演武廳上坐下,然後命人去自己營中把造成兩麵大旗抬了來,插在當地。

眾人看時,這旗比尋常的格外高大,上麵卻隻白布,也不作畫,也不寫字,不曉得什麼意思,也不曉得怎麼樣比較法。正在納悶時,成功卻傳下令來道:“本帥今天要選德義兼全、智勇俱足上將二員,以備大用,非獨為攻取廈門計。所以特設此兩麵大旗,有人能將大旗挾起,飛舞三遍,進退自由,仍插原處的,可上前把旗上應寫何字,啟上本帥,如果不錯,便合為選。所寫的字隻要合於此刻軍中所用的便可,隻要寫來有理罷了。”眾人一聽,一個個伸舌搖頭。有的有力氣的,又沒有見識,不曉得應寫什麼;有的有點見識,想出幾個應寫的字,又沒有力氣。大家正在為難,成功一看便又說道:“本帥所講應寫的字,不過是此刻軍中所用的,並不是考文可比,諸位之中難道就連這點見識都沒有嗎?”說聲未了,隻見左邊走出一將來。成功一看時,是千總羅孝德。隻見羅孝德向上打了一躬,道:“末將隻道元帥所選,要筆墨精通的,所以不敢應命;若隻要此刻軍中應用的,末將卻可以來得一二。”

說著,把當地的旗拔了起來,高舉過額,左盤花、右盤花,旋風也似的舞了三遍,背著風走了下去,又迎著風走了上來,把旗仍舊插好,走上前來道:“末將之意,一麵要寫‘千人同德’;一麵要寫‘萬眾一心’。”成功道:“這是營中所應用的嗎?”羅孝德道:“正是,軍中常用都是如此。”成功道:“本帥原說要此刻軍中所用的,如何卻說常用來。”羅孝德道:“哦,一定要此刻軍中所用的,平常用不得的嗎?”成功道:“正是,你有嗎?”

羅孝德搖頭道:“這卻難,哪裏來這麼湊巧的字。”成功笑道:“隻你沒有罷了,如何見得沒有呢?”羅孝德沒法,隻好仍舊打了一躬,退下去了。隻見右邊也走出一位將官,走上前來打了一躬,道:“元帥,末將願來應命。”

成功看時,三縷長須,一雙秀目,正是守備蘇茂。隻見蘇茂打了一躬之後,退了下去,把左邊一麵大旗拔起,左盤花、右盤花,前護領、後護領,掃地摩天,舞得呼呼亂叫。舞完,兩手執著旗杆,迎風背風各走了三遍,進退如飛,大家一齊喝采。蘇茂把旗插好,走上前道:“此刻功莫大於殺敵,義莫大於報仇。古人雲:太上玄德,其次立功。又道大義所在,雖死不避。末將之意,宜寫‘殺敵立功’、‘舍生取義’,不曉得元帥以為如何?”成功點頭道:“將軍之言不差,雖字麵不妥,然而意思甚好。”便叫人:“把他記入上將吧。”蘇茂叩謝了起來;正退下去;隻見左邊走出一員大將,豹目虎頭,麵如鍋底,身高八尺,全身黑盔黑甲,走上前來;正欲施禮,隻見右邊也搶出一將,麵如赤血,發若丹砂,全身紅色盔甲,張著血盆大口,搶前來道:“讓末將來應命。”那黑臉將一聽見忙道:“末將先來也,當先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