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海上飄流久,孤臣數豈窮?
天涯朝故主,耿耿此心衷。
卻說當下設盟之後,各人散去,成功便日日在校場上操練士卒,積屯糧草。遠近聞風奔集的人就不少,文的如吏部侍郎張國功、吏部主事葉翼雲、兵部侍郎楊德用、翰林院侍讀錢翼等一班人;武的如都同邱進、守備金裕等一班人,都來廈門和成功做一處,成功卻仍舊用隆武的年號。
光陰似箭,轉瞬過了一年,正是隆武四年。一日,大學士路振飛、曾纓兩人向成功道:“我們辛苦艱難,都為著明朝的宗社。先帝雖崩,這大任卻都寄我們身上。此刻天下雜亂,人心不一,我想我們要把隆武四年的曆日造好,頒發各處,一則也顯得明朝未亡,二則也使人有所歸向。你道是嗎?”
成功道:“很好,但我每日都沒有閑空,就拜托兩位老先生辦這事體吧。”
二人答應著,率領著五官正、陰陽生、天文生等人員推測去了。不幾日,把時憲書草好,用文淵閣的印印了出來。頒行各處之後,那日成功正在衙中歇息,卻有光祿寺卿陳士京叩門求見。成功延了進來,寒暄過,陳士京開言道:“自古道‘國一日不可無君’,元帥劬勞皇室,忠心可貫日月,但終久如何呢?”成功道:“這本帥也不能顧許多,隻好憑著寸心做去罷了。”陳士京道:“不然。常言道:“蛇無頭不行’。就讓元帥憑著一片忠心,不論君在君不在;然而人心不齊,那能夠都象元帥一般?若沒有依靠,叫人無所指望,如何肯出力呢?”成功道:“事果不錯,但閣下屬意哪個,莫不是要推戴嗎?”陳士京道:“小弟何敢作此想,此刻天下大勢已是如此,所要緊的是同心合力。先帝在日,和監國魯王不睦,所以元帥不願奉魯王,這也罷了。但永曆即位於肇慶,如今已是二年;魯王監國於台州,如今也有四年。元帥不能叫二王合一,卻另外替先帝立國,雖是為先帝起見,然其如天下大計何?果然如此下去,自己先已紛爭,何能挽回大局?設有萬一不幸,不但元帥無以見先帝於地下,就先帝地下之靈,亦有何麵目見得高皇帝呢?”成功道:“閣下之言不差,但一則此地的文武都是先帝的老臣,難強以奉他主;二則本帥也是以奉先帝之名召人,為何此刻可改了題目?有此二難,所以本帥就也不肯改變了。”陳士京道:“元帥所慮固是,但若依愚見,亦可挽回。此地文武雖是先帝老臣,但若勸以大義大勢,使他曉得非合一不可,諒來各大臣明白,就也不至於抗拒。至於元帥起事,雖因先帝之名,眾人歸附;若此刻各文武都能和二王合一,難道元帥還怕什麼嗎?”成功聽了不錯,道:“據閣下意思,宜和哪一王合呢?”陳士京道:“最妙是三處並合,如不能,還是和永曆合好。一則已正大位,布告天下;二則魯王和先帝也不便,有點難合。元帥以為然嗎?”成功點頭道:“閣下所說不錯,等本帥明天和眾人商量吧。”當下談了一歇,陳士京起身作別。
過了兩日,成功便請了路振飛、曾櫻、錢翼、張國功等一班文武大臣來,將此意說了,然後又論天下大勢不可不合。眾人聽了有理,也都願意。成功大喜,和大家商量好,寫了一封奏折,備了十船貢禮,命陳士京解了往肇慶去朝見永曆去。看官,你道永曆是哪個?待說書的把他表表,也免得看官們疑惑。原來神宗皇帝時有個嫡孫,名常瀛的,封做廣西桂林郡的桂王。後來常瀛死過之後,他長子安仁王由襲封,未幾也死。常瀛的次子由榔便襲了桂王的封爵。恰好隆武帝駕崩,汀州報至,總督尚書丁魁楚、侍郎瞿式耜、巡按禦史王化澄、呂大器、宗室朱容藩等,共議推由榔監國於肇慶。還沒有幾時,江西贛州府也被清兵打破。桂王害怕,就聽了太監王坤之言,出奔梧州;後來還是瞿式耜、丁魁楚等堅請,才還了肇慶即大位,改元永曆,以明年為元年。那時隆武帝故臣、大學士蘇觀生也在廣州府立了隆武帝之弟唐王聿為皇帝,改元紹武。永曆帝一聽,忙命給事中彭耀、主事陳嘉漠,齎了敕書往諭唐王,叫他速去皇號,以免一室紛爭。蘇觀生大怒,不但不聽,竟把二人殺了,命陳際泰帶兵往攻肇慶。永曆一聽,也叫兵部右侍郎林佳鼎率師抵禦。半路上相逢,大家開仗,林佳鼎乘勝追到三山口,卻遇著伏兵,大敗而死。蘇觀生大喜,以為無事,便也不作準備。清兵下潮州、下惠州,他一概不曉得;直到清兵進了廣州府東門,他才曉得大勢已去,要救就也無及,隻好自縊而死。唐王慌忙縋城而走,也被清兵捉住自盡了。唐王既滅,永曆大懼,又聽了王坤的言,仍舊奔往梧州。大學士瞿式耜挽留不住,隻好隨後跟去,及到了梧州,永曆帝卻又往平樂去了。瞿式耜無奈,隻得再趕上去,追著了永曆帝,然後隨駕到桂林駐蹕。清兵已一路直殺進來,攻肇慶、攻高州、攻雷州、取平樂、破潯州、取梧州。永曆帝大驚,和著武崗鎮劉承允等人逃往全州。瞿式耜苦諫不從,隻好與總兵焦璉等留守桂林。恰好清大兵至,先有數十騎兵馬從文昌門入城。瞿式耜正在城樓上,一看,忙命焦璉抵禦。焦璉答應著,挽起弓連射倒了幾個。城門已閉,清兵跑上城來,挾著馬跳下去了。焦璉大怒,率領著三萬名兵馬直殺出去,清兵數萬圍了將來。
瞿式耜叫百姓都上城來,鳴金擊鼓,聲震天地。焦璉從左邊殺進去,從右邊殺出來;從前麵殺進去,從後麵殺出來,來往衝突,如入無人之境。從寅時戰到午時,清兵大敗了一陣,屍橫遍野,血流成渠,人人膽落,不敢再來了。
誰曉得桂林雖然獲勝,永曆卻又被劉承允遷往武崗州去了。瞿式耜上書苦諫不從,隻好罷了。過不幾時,清朝又命恭王孔有德、淮王耿仲明、治王尚可喜三人,率領著大兵由湖南進攻全州,又逼桂林。大戰了一陣,殺死清兵數萬人,就乘勢複了陽朔、平樂等處,又複了梧州、潯州各處。這邊正在恢複,清兵卻又陷了武崗。永曆帝奔往柳州,幸而督師何騰蛟又敗清兵於全州。清帥烏金王來圍桂林,又被何騰蛟、焦璉等三麵出兵,大敗而去,追殺了二十裏,才把軍聲振起。到得永曆三年,清總兵金聲恒反正得了江西全省;接著提督李成楝也來歸誠,便又得了廣東全省。李成楝請永曆帝返肇慶,以肇慶府衙為行宮。這便是永曆帝的一段情由,擱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