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背義投降已覥顏,況將構難兩朝間;
若教死者可重作,試問何能對故山?
卻說成功當下把兩封信看完之後,冷笑了幾聲,道:“他想把封地來哄我了,他不割給我時,我難道自己不會取?而且他所割四府之中,我已得其三,雖惠州未下,但惠州和潮州相連,遲早我也必要克複的。他大約也曉得我的意思,所以才來獻這個殷勤。正是俗語說得好:“身後秋波空用情。’就使是貪他封地的人,也不致上了這當,況是我嗎?!”眾人問時,成功把這話說了一遍,眾人也一齊笑罵。成功道:“雖如此,我可不能不去。”當下遂把各營事體料理清楚,交給大將黃克功帶領;自己隻帶了親隨人等,往廈門而來,曉行夜宿,一路無話。
不日到了廈門,成功便自進了衙中歇下。見過了鴻逵,提起這事,成功便叫人去請了諸大臣一齊到來。大家相見過之後,成功開言道:“周冕現在何處?”大學士路振飛道:“現在我們衙門中。”成功道:“他來講和,諸位先生怎麼樣答應他呢?”路振飛道:“大約總以不屈答他。”成功向鴻逵拿了洪承疇的書看過,笑道:“他還要我們剃發嗎?”鴻逵道:“正是,但我想這也是小事,和與不和倒不在這裏。”成功變色道:“二叔說什麼,難道我們和了就可以剃發嗎?那不是和,是降了。”鴻逵忙道:“不是,我講他的意思不大重在這裏,並非講我們肯剃發。”成功聽了,這才罷了。眾人見成功嚴辭厲色,就他叔父麵上也不肯少為假借,個個敬畏。到了次日,成功叫人去把周冕叫了來,然後又把眾文武大臣也都請齊。周冕先表了清朝敬慕之意,然後又說了洪承疇要和他講和之意。成功也謙讓了一番,然後向周冕道:“和議一事,可作罷論。閣下隻想:漳州十縣,我得其九;泉州七縣,我得其六;潮州自去年郝尚文反正以來,所不下的也隻潮陽、惠來兩縣;惠州雖然未取,但遲早之中也不能免。這四府之中,哪一府不是我的?何勞清朝割地!”周冕接口道:“閣下既不願意這四郡,等小弟回去時稟明洪太師,申奏朝廷,再換作別地如何?”成功搖頭道:“不必,我的意思不止四郡。”
周冕笑道:“哦,原來如此。但閣下之意必要多少?何妨講明,也好大家商量,何至便打斷了和議。”成功也笑道:“要割地和我講和,除非奏你的朝廷,把全個中國割還明朝,我才肯和,要缺了一塊土也不相幹的。”周冕道:“那是叫人讓國了,豈有這樣子的議和。”成功道:“他叫我剃發,難道有那種的和議嗎?不過是叫我投降罷了。”周冕語塞,隻得說道:“閣下既如此執意,小弟隻好回去銷差罷了。”成功道:“很好,閣下回去時寄語洪太師,好自努力,不要輸了我,叫他得罪了新朝廷吧。”周冕聽見如此說,曉得成功執意不屈,隻得起身告辭。到明天,又到成功衙中說了一遍利害,成功也不去聽他,隻隨他去罷了。周冕無奈,隻得告別,自回去回奏了,不提。
卻說成功恐怕各文武日久淡忘了國仇,便把廈門改作思明州,每日無事隻和眾人說些國事,說些恢複以後的功勳,不恢複將來的慘狀,便個個誌氣發揚,指揮慷慨了。那日無事,接到軍報,曉得泉州已都克複,蘇茂不日便要班師回來,成功大喜。卻又接到潮州的敗報,原來自周冕回去之後,清朝曉得成功抗拒,和議不成,便命尚可喜由廣州直趨潮州,一陣炮矢,早已攻破,知府李孟自縊而死,鎮將郝尚文父子一同跳井。成功大怒,想要起兵往攻潮州,便日日訓練士卒,積屯糧草,想乘勢大舉。恰好永曆帝那邊也叫西寧王李定國起兵複潮,李定國遂修書到思明州請成功起兵相助。成功想要自己去時,又怕遠出之後思明州單弱;自己不去,又無人可替。正在為難,卻得蘇茂奏凱班師回來。成功大喜,慰勞了一番,然後向蘇茂道:“潮州新陷,西寧王正在攻取他,請本帥相助;無如本帥恐怕離得思明州太遠,要和那一年一樣,想要可替本帥的人無如將軍,偏是將軍又才辛苦了回來,不曉得還能夠替本帥一行嗎?”蘇茂道:“有什麼不能,大丈夫生於亂世,合當死於戰場,以馬革裹屍回來,方能無愧。若怕勞畏苦,壽終正寢,與婦人女子何異哉!”成功大悅,當下就封為金吾將軍,加司都指揮、同知總兵官銜,統帶了二萬精兵、數十員猛將,殺奔潮州而來。成功又說道:“你若患兵少,海澄近在咫尺,可向黃梧調用吧。”蘇茂答應了而去。
有事則長,無事則短。不一日來到潮州,李定國正在圍攻不下,得了這支生力軍,大喜。合力攻打,把城四麵團團圍住,一連半月,城中才力盡求降。李定國入城,曉諭百姓歸明大義,然後收倉盤庫,立官治民。諸事已畢,便設下了一席盛宴,請蘇茂飲酒。席間,李定國便開言道:“敵人抗固不下,這次幸虧將軍神勇,不然幾時才能夠攻破。將軍不惜身命。劬勞王事,兄弟欽佩之至,今日設薄酒,聊為將軍洗鞍馬之塵。”蘇茂謝過了,道:“恢複大業,分所應為,天下人都有此責任,小將何敢惜死不為?區區微勞,何足道哉!”李定國道:“將軍辛苦已甚,兄弟何敢多言。但有些小事相煩,不知肯俯準嗎?”蘇茂道:“主將有何事差遣,但力有可為,小將無不從命。”
李定國道:“非為別事,因潮州內各縣尚有負固不下的,將軍肯幫同兄弟分巡各縣嗎?”蘇茂道:“原來為此。小將來時,鄭元帥原說收複潮州,並不專講潮州府。就主將不說時,小將也要跟著效勞;如今主將有令,小將有不從的嗎?”李定國大喜道:“將軍如此,兄弟無憂矣。”當下大家痛飲了一場,盡歡而散。
過了兩日,蘇茂便來見李定國道:“事不宜遲,兵貴神速,主將出兵定於何日呢?”李定國道:“已擇定後日出兵,將軍可回去預備;但是一件,若合兵同行時,累而難速,而且功效也小而遲,兄弟要想分遣各將往各處去。縣城比不得府城,不用多兵,將軍可帶了本部人馬往取惠來、揭陽一帶,得一縣是一縣,無分彼此,大家同心用力吧。”蘇茂答應了退下去。李定國道:“將軍努力,本帥靜聽好音了。”當下別了之後,蘇茂回到自己營中,傳令收拾,預備起行。到了次日,辭了李定國,帶了兵馬,先望惠來而來。超山越嶺,過渡穿林,不日到了惠來城下歇下。惠來城中守將大驚,忙分兵四麵堵住防守。蘇茂命先鋒陳誌超帶了一千兵馬先打頭陣,來城下搦戰。城中守將馮一貴看見,也帶了一千兵馬,開了城門,放下吊橋,一湧過來。兩陣對圍,馮一貴一馬當先,搶到陣前,和陳誌超對通過名姓;兩馬相交,雙槍並舉,陣前麵刀槍似雪,陣後麵戰鼓如雷,隻見他兩支槍:你來我往,上搭下遮,我去時美人認針,你來時靈貓捉鼠。青龍獻爪,鬥勝爭奇;白猿拖刀,佯輸詐敗;四夷賓服,五馬南奔。朝天槍、鋪地槍,著著逞能;騎龍勢、伏虎勢,槍槍致命。蜈蚣鑽板,管教你一命歸陰;白蛇弄風,斷送他三魂出世。正是:雪灑梨花飛六合,廿年身手盡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