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議北伐大閱海陸軍 阻龍宮折損戈船甲(1 / 3)

詩曰:

羊山腳下龍宮住,龍子龍婆共一窠;

將士久勞應下拜,如何作怪弄風波?

看官,你道這首詩是為何而作?原來當初《海外扶餘》演到第十二回,鄭成功北伐,會師浙海,被阻於龍宮的後麵,不曉得哪一個頑童塗抹在上麵的。但是這頑童他說來也不錯,鄭成功為故明存一線生機,以圖中興天下,其誌可敬亦可哀。做龍王的若有靈,也該助他一兩陣順風,使他如意才是,如何卻把怪風波浪害他,天眼何在呢?咳,不是這樣子講,這是他頑童不曉得其中的究裏的緣故,若早曉得這龍神無靈,也不該說出這話來了。大凡鬼神怪異之事,當初不過是宗教家寓言。在上古民智未開之時,個個人都帶有三分迷信力;弄到後來,行之既久,就變作花妖木怪、戶主門神,無一處不是有靈的了。看官須知,若真的處處有神,便該一舉一動要和神一樣,若稍為走差了路頭,神責就到,如何也不然的呢?就一舉一動都合了神格,那神就該處處保祐,如何也有不然的呢?總而言之,中國人迷信過甚,說也說不盡。隻看一件最粗淺、人人都曉得雷電,若講神異,它飛舞空中,吼鳴天際,又會擊人,這真是神妙莫測了,如何他外人也會測出?如今遍地電杆,便有何話說?其他如磷火為鬼,瘟疫為神等也不能盡述了。但在下曉得看官必要問一句:“既如此,鄭成功阻於龍宮卻是何故呢?”在下便答道:“一則在下不讀泰西哲學,二則鄭成功當時也隻被風濤播弄,並沒有牛鬼蛇神等出現;在下更無從考求,隻好答道:這不過是偶然罷了。”看官休笑,在下隻不過演《海外扶餘》,並不演“哲學研究”,隻好如此談談罷了。

閑話少提,書歸正傳。卻說鄭成功得了溫、台之後,正進兵寧波,忽接了魯王來信,才曉得舟山失陷,總督陳雪之、英義伯、阮駿等都投海而死。

張煌言奉了魯王來見成功。成功勸解了一番,隻得一同班師,回到思明州來,把魯王奉往金門居位,一切禮貌都仍是從前一樣。倒是魯王自己不安,去了監國之號,自稱寓公,這是後話,不提。

卻說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成功連年征戰,身在行伍間,以幹戈為枕寢,以篷幕為廬舍,幾不知身外之有家矣。歲月催人,世事多故,軍書亭午,忽忽中已是數年。那時正是永曆十二年,成功見兵馬數十萬都空閑無事,便和張煌言商量北伐。張煌言道:“北伐不難,但兵馬之事,變遷不常。元帥數十萬人馬都是新舊不齊,舊者已荒廢難用,新的還未純熟,其中挑起正好可用的,十不得五。元帥欲要大舉,除非擇個日子,把兵馬都閱過,挑上極純熟的才不誤事。元帥以為如何?”成功點頭稱是。過了幾日,便和各文武都商量過了,大家意見也都一樣。然後擇了五月一日祭旗,大演陸軍;六月一日祭海,大演水軍;七月一日出兵;寫了諭帖到各營去張掛起,各營預備候操。

到了五月一日,一早,成功升帳。旗牌喊堂過,牙旗開處,中軍官進帳稟了,隻聽得一聲炮響,震天動地,金鼓隊擂鼓一通,將台上早已升起了一麵一丈方、一丈闊、八寶纓絡、四圍珠線的“帥”字大纛,兩邊配著兩麵繵巍巍的“殺父報仇”、“與敵致死”的大旗。原來成功自從立了這兩麵大旗,便配著坐纛,永遠不離開,和自己“帥”旗一同升落。當下中軍官又稟,放肅靜炮過,兩邊數十萬兵馬分行立著,遠隔數裏,肅靜無聲。掌號隊吹了三遍號笛,各將軍都從兩邊走上立定。中軍官上帳請令,成功說了一遍。中軍官下來,手執發放牌,高聲喊道:“元帥有令,諸將聽者。”眾將答應了聲。

中軍官又喊道:“自先帝登遐以後,至今十餘年,天下大勢,有去無來。本帥和眾位將軍奔走十餘載,未嚐少效,清夜思之,能不痛哭?故今欲大舉北伐,誓死殺敵,以報國仇,以請天下。有敢死之士,有誌之人,其於今日比較之時,各呈技藝。如能入選,本帥當率以同行;如有上等人才,本帥亦必破格錄用;如武藝荒疏,怠惰軍令,及不中選之人,亦必分別責罰,或斥或殺,決不容情。”中軍官說一句,眾人應一聲;及說完了,眾將答應一遍,將台上大吹大擂了一過,然後眾將打了一躬,仍從兩邊退下,各人去吩咐各人的營兵去。成功歇了歇,再升帳點名。中軍官傳旗開炮,先點各將考試技藝,十八件長兵,三十六般短打,個個考過,然後退去。成功和各人再略歇了一歇升帳,中軍請令:“先操何營何隊?”成功道:“先操前軍營長槍隊。”

中軍官答應,傳下去,將台上高掛白旗,吹起嗦囉,中軍官飛傳下去,前軍長槍手逐隊由兩旁發放路走上立定。成功兩個親隨,一個點名,一個唱名;下底幾個教師,立著較看,成功親自把著比較冊定高下。先有兩名壯兵,在校場當地立定,把槍法使了一遍。教師報道:“不錯。”成功看果是不錯,便把分數填個十足,然後二人退下。別人再上,也是如此。從巳時直考到午正,前軍長槍隊才考完。成功退到後營,略歇片刻,然後再升帳,考前軍藤牌隊。中軍官發放畢,嗦囉大響,掛起黃旗,藤牌隊左手挽牌,右手執標槍,挨次上來參見過,分立在兩行。成功命人在三十步外懸了三個銀錢,分作上中下,然後點名。一聲唱下,左邊上跳出一名壯兵,驀地向上打了一躬,折轉身蹲了下去,“颼”的一標槍,飛打在下底一個銀錢上;說時遲,那時快,那標槍還未到銀錢,那兵早已掣出一把雪亮的腰刀,把牌一閃,把刀一砍,滾轉來朝上飛舞。成功看時,上遮頭,下遮足,那刀如蛇舌一般,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身法、步法忽進忽退。成功點頭,便命加上一支長槍看。中軍官傳了下去,長槍隊走上一伍來,便有一人執了一支長槍和藤牌兵對戰。藤牌兵把標槍一擲,長槍兵要不顧時,那槍卻直奔身而來,隻得把槍撥去;藤牌兵卻早騰到腳下,一把刀直架在腿上,要避也避不及了。成功大喜,把分數填到上等去。然後各兵一一如法考過,也有好的,也有歹的,一直考到未時才完。成功見時候不早,便也不歇息,接著便考神機營。中軍傳令之後,將台掛起紅旗,前營火箭隊先上,製造營把造好的火箭呈上請驗。成功命抬到自己麵前親自驗過,有歪斜不正的都把它挑出,淨剩了上好火箭發下。然後點名,每五人一排立著,前麵八十步外放下五個銃,把號鼓一點,刺刺的發了五支火箭,也有著的,也有跌落的,也有不中的,教師把分數報過;一連放了五遍,成功把分數記下,然後一排一排地排著放了下去。放完之後,掌隊的鳴金一遍,各人退下。然後擂鼓三遍,鳥槍隊走上來,也是五人一排開放,放畢,仆了紅旗。時候已是天黑。成功傳命退帳。將台上大吹大擂了一遍金鼓,中軍前奏起細樂,各軍都挨次退回營去,成功也退入後帳歇息,一宿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