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第三日淩晨時分,仰攀終於出閣來襲,甄隨得報大喜,即命親兵把自己抬上馬去,以皮索係緊——他腿斷了,實在是坐不住鞍橋——複手挺鐵戟,於陣前揚聲大喝。
——甄隨本有一支鐵戟,卻為胡將平先取去,不能奪回,一直引為平生憾事,再不肯重製。美稷之戰,平先本護衛劉曜,劉曜自盡後,他亦以鐵戟自刺己喉而死——若其不然,估計羊彝即便設伏,未必能一鼓而殺盡眾胡將。等到遊遐歸洛獻俘,甄隨就跑去打聽平先的下落,並且索要鐵戟,遊子遠平先的屍體我倒是找到了,至於將軍的鐵戟,亂軍之中,怎麼可能再尋得回來啊。甄隨慨歎之餘,這才命人依前式樣,重打鐵戟,持之上陣。
且仰攀落荒而逃,氐兵大潰,陳劍領兵從後追殺,雙方攪在一處,閣上乃不敢放箭、落石。一直等到仰攀逃入閣中,呼喝關門,但敗兵方擁堵在閣門前,根本無法關閉,陳劍趁機突入閣中,仰攀帶箭而逃歸漢德。
甄隨本來打算下馬乘輦,從後跟進的,然而行不多遠,便命止步。
因為大、劍山之間的閣道,多數是在崖壁上鑿石打進樁子,鋪以木板的棧道,一側瀕臨深澗,稍有不慎,就可能跌得個屍骨無存。甄隨既不能騎馬,也無法步行,隻能以門板為輦,乘之而進,偏偏此處棧道狹窄,原本四卒抬持,到這兒卻隻能改用兩卒……
就甄隨那榔槺身材,再加上身著重甲,鐵戟不肯離身,平素四卒抬持,都每行二三裏便即勞乏,必須換人了,如今僅命兩卒,自然更難穩當。結果行不百步,甄隨就有三次差點兒被掫到崖下去,嚇得他一身的冷汗,乃不敢繼續向前。
——老爺是不怕死,但也不希望死得莫名其妙,甚至成為笑柄啊。此前一時熱血上腦,去爬大劍山,就已經很不明智了,倘若劍閣雖下,我卻摔下崖去跌死,豈非太不值麼?
反正我就這一千兵,難道既下劍閣,還奢望去打成都不成嗎?幹脆繼續跟閣下營壘中安坐養傷吧,讓陳就此止步,守住劍閣即可。
陳劍自然不知道甄帥的花花腸子,既得劍閣,亦不肯罷休,銜尾急追仰攀,直抵漢德城前。這邊甄隨的退兵令才剛送到,陳劍尚在猶豫,那邊城門便即訇然打開了,仰攀自縛請降。
仰攀一直逃到城內,方才稍稍喘息,有精神頭考慮此後之事。劍閣既克,成都以北可以再無險阻——固然還有幾十裏的閣道,但無關塞,華軍就算堆屍體也不難過去吧,他此時可不敢相信華軍僅僅千人了——大勢去矣。而即便成主急派援軍來守漢德,或者能夠聚攏兵馬,固守成都,他仰攀既失劍閣,逃回去也必然是死路一條啊!既然如此,不降何待?
反正來的是甄隨,不是僅僅一個陳劍,我降於甄隨也不算丟人……
甄隨聽聞此訊,才敢在第二日正午時分,光最亮之際,脫卸了鎧甲,命士卒將自己和鐵戟用繩索綁縛在門板上,並前後各數十名兵皆以繩索貫連,這才戰戰兢兢登上劍閣,居中指揮,而使陳劍守備漢德縣。
當然啦,在此之前,先派人急報南鄭,再由南鄭急報陶侃知道。其時陶侃方出巴中群山,李壽即率萬軍來逆,卻被陸和率三千精銳激戰兩日,堪堪逐退,被迫固守安漢。華軍就此順利進入較為平緩的丘陵地帶,將安漢城團團包圍起來。
陶侃喚李壽在城頭搭話,申以順逆之大義,命其開城出降。李壽卻道:“陶公能克此城,便請來攻;若十日不克,公遠來,士卒必然疲憊;若一月不克,恐怕糧秣難繼,唯有退兵。則我有固守之策,又豈能出降啊?”
誰想到華軍四麵攻打安漢城,尚不足十日,忽有消息傳來,劍閣已失,仰攀降華……李壽不禁大驚失色,隨即苦笑道:“今日之我,竟如昔日之薑伯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