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鳳對於戰局的分析,確實是正確的,但對陶侃的策謀,他卻毫無所查——這也正常,在情報並不完善的前提下,他若還能事事料敵先機,那簡直都不是千古名將,而是妖人了,況乎錢士儀即便名將、名參謀也還算不上呢。
與錢鳳考慮的正好相反,陶侃就擔心柴桑水軍先發來攻,而王敦遲一兩日落於其後。因為他自知水麵作戰,己軍要弱於晉軍,則即便能夠先摧破沈充、王應,歇不一二日便要以受損之船再迎戰王敦,勝算實在渺茫啊。
這不比在陸地上,從武昌到蕪湖,千裏之遙,我先勝一場後有充足的時間休整——船行順流而下,那可是快得很的。
因此陶侃事先便在從柴桑到蕪湖之間的長江北岸,密布堡壘,以狼煙作為訊號,隨時彙報敵軍的動向。當聽先從武昌方麵開來無數大船,複彙合了柴桑水軍,一並東下後,陶士行不禁仰而笑:“此佑我華也!”
他這時候正在蕪湖跟沈充對戰,但是沈士居純取守勢,水陸相互策應,防禦得極為嚴密——如其先前所言,要為王敦阻遏華舟十日,看起來是完全辦得到的。隻是陶士行也並沒有全力攻打,他要等的正是武昌方麵的晉軍水師主力。
——若不先摧破武昌的舟船,即便我打垮了當麵之敵,直取建康,又有什麼用呢?王敦數日後便將浩蕩來援,而我軍才能渡過多少去?真當建康徹底不設防,輕鬆可下哪?鄧嶽可還守在石頭城呢。
當即下令,燃烽,依計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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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王敦會合了王應,有樓船二十餘艘,蒙衝、鬥艦數百,其餘走舸、艇千餘之數,這甚至有可能在整個世界上,都屬於排位前三的水麵力量——若論江河之軍,則必居首位。
但這並非空前——想當初東吳禦晉之時,據在長江上有大舟船約五千艘,乃是自漢末荊、揚相爭以來,將近一個世紀,陸陸續續積攢起來的。而等晉滅吳後,南北統一,不必要再在長江上維持那麼強大的水麵力量了,戰船遂逐漸毀棄,要等王敦南渡後,才重新收拾、整頓,前後不過十來年,加上物資相對匱乏,乃不能恢複東吳極盛時之貌。
然而,以之對敵華人的巢湖水師,已是綽綽有餘。
王敦原本對王應、沈充聯手,且前後夾擊,摧破巢湖水師,便有一定信心,但錢鳳規勸他,且不王應、沈充之能,未必是陶侃的對手,即便獅子搏兔,也當用盡全力啊。唯有合兵東向,才有必勝之算,否則萬一前軍遭受挫折,導致建康危殆,再懊悔就來不及了。
尤其是武昌的水師主力,東行則可左右戰局,西進卻作用不大。要知道荊州的膏腴之地,皆在江北,雖有漢水縱貫,終究淺窄,不便樓船馳騁。荊襄之地用兵,必須水陸相配合,而咱們雖在水麵上占據絕對優勢,陸軍素質卻遠不及華人,難求必勝之策。還不如全師押上,先破陶侃,再挾勝利之勢往救荊襄,才有希望收複失地,將華軍逐退至荊州之外。
於是王敦即先以三艘樓船並排為先導,以舟夾雜其間,作為警護,大軍浩浩蕩蕩沿江而下。從柴桑到濡須口,千裏之遙,無須停留宿營,數日便至,而蕪湖方麵燃起的狼煙也可以瞧得清清楚楚了。
狼煙所通報的訊息是:華人舟師主力已至,正與我軍激戰,我軍尚且未露敗相。
王敦的位置是在全軍正中,端坐樓船之頂,聞報不禁笑道:“陶士行不過爾爾,竟連沈士居都不能遽破,況乎我百櫓千帆,蔽日而下啊?”
錢鳳在旁邊提醒他:“明公慎勿輕敵,臣料陶士行為此不智之舉,必有謀算——或將於濡須、春穀之間設伏,以待我來。”
王敦不以為意,仍然笑著:“江麵之上,一望無際,如何設伏啊?且眾寡懸殊,即便他及時掉頭,以全師來逆,吾亦不懼。”頓了一頓,又道:“陶士行雖為南人,其於江上操舟,或不甚熟,亦未可知。”
南人擅舟楫,但不是凡南人都能乘船乃至操舟的,況且指揮水軍作戰和個人水性之間,也無必然聯係。王敦自居柴桑,後徙武昌,控扼長江中遊以來,一直把水軍牢牢地捏在自己手中,即便當年陶侃、周訪西進以討杜曾等流寇,他們也沒有水上艦艇的直接指揮權。或許因為如此,陶侃才錯估了自己的實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