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克拉克·麥克斯韋終於決定送兒子上學了。他要讓兒子接受正規的學校教育,要有知識,懂禮儀,做彬彬有禮的紳士,過上等人的生活。這在當時也隻有貴族或有產階級才能做到。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兒子將來能像自己一樣成為學者、律師或工程師,像自己一樣博學多識或者超過自己,成為能夠出人頭地的人物,繼承家族的榮耀。
蘇格蘭的冬天並不討人喜歡,常常陰雨連綿,霧氣濃濃,有時夾雜著狂風怒號,十分寒冷。約翰為兒子奔波了好些天,準備上學的東西,如衣物、洗漱用具、學習用品等,這些東西有的是在愛丁堡集市上買的,有的是他個人親手製作的,他要為兒子準備齊全,不讓兒子受到任何的委屈或受到別人的嘲笑。
他忙碌了整整一天,晚上回到家中,來到壁爐旁邊,烘烤凍得發硬的手指,還不時地打著寒噤,思考著是否還差些什麼。他已經和愛丁堡中學的校長見過麵了,準許麥克斯韋學期中間插班。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現在唯一要辦的是送兒子去學校。明天一早就出發。他吩咐讓麥克斯韋早早睡下,別耽誤了明天起程。
第二天,天色未明,約翰就已經起床了。吩咐仆人準備好行李、馬車,隨時出發。麥克斯韋也為今天能踏進學校而興奮不已。他早早起身,穿好活動自如的緊身服,戴上最漂亮的帽子、手套,來到鏡前左照右看是否有不妥之處,又調皮地朝鏡子做了一個鬼臉,心裏想著:“學校的老師是什麼樣子呢?會不會像家庭教師一樣刻薄古板?上帝保佑,願我能遇上一個好老師,最好像媽媽那樣。”他偷偷往書包裏塞進兩樣玩具,一是陀螺,二是活動畫筒。這是他最心愛的兩樣寶貝了。誰和我最要好,我就和誰玩。他又放進一本古典詩集,喜滋滋地下樓去了。
早餐麥克斯韋吃得很香,一杯牛奶、兩塊奶酪和一個雞蛋。他要精力充沛地去迎接入學的第一天。當太陽從東邊的地平線升起的時候,麥克斯韋和他的父親已經駕著馬車出發了。麥克斯韋此刻的心情就像馬車的鈴鐺一樣歡快無比。刺骨的寒風不時吹進馬車,石子鋪的路麵凍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路兩旁的灌木一排一排閃過眼前,遠處是白茫茫的一片雲霧,太陽模模糊糊,泛著淺淺的白光。不久,他們的馬車駛進一座大院落,四周高牆圍護,院子裏冷冷落落的,沒有行人。約翰抱下麥克斯韋,兩人走進學校。
這是一幢很高的古典樣式的樓房,上麵有很多窗子,顯得這座建築物十分宏偉氣派。門口出來一位婦女詢問道:“是麥克斯韋先生吧,請跟我來。”他們跟著這個女士穿過樓內大廳和長長的走廊,來到校長室。
校長是位體態魁梧的高個子的男人,高高的鼻子,絡腮胡子,說話如銅鍾一般洪亮。麥克斯韋躲到父親的背後,怯生生地看著他。校長伸出手來爽朗地說:“歡迎你,詹姆士·克拉克·麥克斯韋,這裏就是你的學校,希望你喜歡它。”他叫來了史密斯夫人,交代了把麥克斯韋插進她的班級,可以領他上課了。
史密斯夫人是一位風度極好,談吐文雅,舉止莊重的中年婦女,神情略顯嚴厲。麥克斯韋以一種敬畏的心情,跟隨著她到了一間大教室。這間大教室麵積較大,約有六七十人,都是與麥克斯韋年紀相仿的孩子們,他們咕咕嘟嘟背誦著什麼,屋子裏一片嘈雜。
有一位梳著濃密黃色卷發的瘦高個子的男孩,正和另兩位男孩打鬧,將書本扔來扔去,掉到了地上。麥克斯韋站在教室最前麵的中間位置,許多雙眼睛轉向這位陌生的新同學。有些人開始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麥克斯韋站在那裏不敢抬頭,兩手不停地搓著,他摘下手套,腳底也不自覺地挪動起來。“安靜,請大家安靜下來!”紀律的約束起了作用,史密斯夫人開始向大家介紹新來的同學。
麥克斯韋長著一頭好看的彎曲的黃發,有幾綹蓋在飽滿的額頭,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始終凝視著地麵,偶爾抬眼看看大家,兩頰已露出不自然的緋紅,耳朵也好像熱得發脹。麥克斯韋從來沒有過的緊張……他穿了一套緊身衣服,黑色的風雪鬥篷已經解了下來搭在胳膊上。同學們注意到這位新生的確與眾不同,他除了那鬥篷沒有穿外套,緊身衣服簡便、自然,並且也沒有戴折疊的飾領,腳上穿著羊毛長襪和鄉下孩子才穿的鞋子。這鞋是他的父親親手製作的,大約為了縫合方便,皮鞋頭是方形的,鞋幫上還裝有金屬銅扣。
教室裏有人開始擠眉弄眼,搞小動作,剛才那位打鬧的瘦高個子男孩做了一個鬼臉,吐吐舌頭,不屑地嘲諷道:“鄉巴佬!”還有人竊竊私語或交頭接耳:“瞧,他的衣服沒有飾領,多難看!”“皮鞋上有紐扣,喲!還是方形頭!”這紛紛的議論如針一般刺痛了麥克斯韋幼小的心靈。對學校的向往,對同學們抱有的美好幻想全都煙消雲散了。他感到了屈辱,感到了被人瞧不起,他的眼淚差點沒流下來。他真有些後悔走進這間教室,如果可能,他恨不得鑽進地縫中去……
麥克斯韋一聲不吭,聽憑史密斯夫人將他安排到最後麵的位置。他的害羞和膽怯使那個淘氣的男孩覺得好玩,進而越發囂張起來。他伸手拉住了麥克斯韋緊身衣上的腰帶,差點把麥克斯韋絆個跟頭。其他的同學哄堂大笑。史密斯夫人趕緊製止了這個惡作劇。
坐在座位上,麥克斯韋很久才平靜下來。麵對周圍陌生的臉孔,他無所適從。他開始想父親,想父親分手時的囑托:和老師、同學們友好相處,等等。而眼下同學們都譏笑他,仿佛他是一頭怪物,真讓人難過。入學的第一天他沒有聽進任何一點內容,隻是呆坐在後排的角落裏默無聲息。
愛丁堡中學的課程有拉丁文、英文、法文、神學、曆史、地理、數學、物理、繪畫、勞動等許多內容。每天學生們的活動安排得滿滿的,但也是井然有序的。
清晨,當第一遍鍾聲敲響的時候,學生們開始起床、穿衣、洗漱。半小時後,大家排好隊,成雙成對地走下樓梯來到教室裏禱告,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本類似《聖經》的書,高聲誦讀著裏麵的章節。屋子裏頓時喧嘩起來,嗡嗡聲四起。
大約一個小時左右早餐開始。早餐很簡單,每人一份,由於定量定份的緣故,總有調皮的學生多拿別人的那份。有兩個男生嘀嘀咕咕商量好後喊道:“皮埃爾,好了嗎?”皮埃爾就是那個瘦高個子的男孩。他橫著肩膀裝作沒看見的樣子撞了麥克斯韋一下,趁麥克斯韋愣神之際,那邊的淘氣學生將麥克斯韋的奶酪偷著拿跑了。麥克斯韋新來乍到,本來胃口就不太好,這回可好了,省得吃了。麥克斯韋看出了他們的不友好,十分氣憤,想發作但一想到剛剛入學就惹是生非不太好。唉!算了。他忍了忍,悻悻地獨自一人來到了教室。
教室的兩端是壁爐,已經生起火來了,暖烘烘的,他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待著老師來上課。
昨天夜裏麥克斯韋怎麼也不能入睡,顯而易見,他還不適應學校的學習和生活。他的眼睛布滿了血絲,神情也略顯疲倦。他出神地望著壁爐內爐火恬靜地燃燒著,閃著藍色的火苗,他的思緒又飄回了格倫萊爾莊園。那充滿奇趣的鄉間小路,調皮的麻雀,樹下美麗的瓢蟲,勤勞的螞蟻,總是跟隨在左右的小狗哈洛……他想起了死去的媽媽,媽媽那光潔頎長的脖頸,光亮的辮子和額前時髦的卷發。他忘不了媽媽教他背誦詩歌,給他講有趣的故事……他又想起了爸爸,他是他唯一的親人了,他崇拜爸爸,他忘不了爸爸勇敢堅定的神情,爸爸在他眼裏簡直就是英雄!離開爸爸,他忽然覺得無依無靠起來,他詛咒這該死的學校,他恨不得馬上回家才好。在這裏,他仿佛是一隻“醜小鴨”,處處挨啄,不受同學們歡迎,不被大家理解。
上課的鈴聲打斷了他雜亂無章的回憶。沸沸揚揚的教室也變得鴉雀無聲。一位右胳膊下夾著講義的中年男教師走進教室。筆挺的黑色外套,袖口、領口縫著寬大的皮毛,高筒硬底皮靴壓得地板吱吱直響,滿麵紅光,一隻碩大的鷹鉤鼻子,兩隻鷹一般犀利的眼睛,閃爍著智慧之光或者說是寒光。望著男老師嚴厲的麵孔,麥克斯韋不寒而栗,他感到窒息和失望。這位就是麥克斯韋的數學老師。
數學老師講起課來一板一眼嚴謹認真,沒有一句廢話。他講的內容是關於加減乘除四則混合運算的。他講得很耐心和細致,對運算的法則他要求學生們熟記在心,他不停地用法則解決實際算題,認真地演算著每一個步驟。可是還是有許多學生不斷地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麥克斯韋望著黑板,心想:這些內容爸爸都教過我,太容易了。看情形,數學課不會有什麼困難。想著想著,他的情緒穩定了許多,思緒也漸漸地回到數學課堂上了。他發現在老師嚴厲的外表下有著溫文敦厚的心腸,他生怕講得學生不理解,就極盡通俗、簡捷的語言,把問題講得深入淺出。麥克斯韋的胸中湧出一股熱流,那是對老師講課淋漓盡致的一種感悟和喜悅。在數學的殿堂裏有這樣一位諄諄善誘的導師,他能不興奮嗎?數學,這門迷人的自然哲學在麥克斯韋眼裏是最神聖的科學,那神奇的1、2、3、4、5、6、7、8、9、0所變幻的任何形式的組合,都像磁石一樣吸引著麥克斯韋的注意力。他任憑思維馳騁,在數學王國裏尋找著通向頂峰的路。
數學老師並沒發現坐在後排的麥克斯韋聽得津津有味,明亮的眸子閃著奇異的光芒。他仍是按部就班地講解著習題。直到下課鈴響了,他夾著講義像來時一樣,徑直朝辦公室走去。在這以後的許多日子裏,這位老師也沒有在意,他的學生中有一個叫麥克斯韋的,數學是如此出類拔萃,以至於後來讓他大吃一驚。
數學老師在麥克斯韋心中留下了較好的印象。他願意接受老師的思想、理論,在以後的學習中,麥克斯韋一絲不苟地認真鑽研,仔細領會老師講的每一個公式,每一個定義,悉心琢磨。但是當他遇到困難或不容易理解的問題時,他本想找老師探討一番,可是一碰到他那雙冷冰冰的雙眼,就如同泄氣的皮球一樣,一點勇氣都沒有了,隻好回家問爸爸了。
上完數學課,麥克斯韋的情緒好多了。第二節課是英國曆史。講述的是查理一世時期英國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發展等狀況。麥克斯韋仔細聽著課,覺得很有意思。女教師繪聲繪色地講課,大家都著了迷。她那豐富的表情左右著同學們的喜怒哀樂。這個女教師充分發揮了課堂生動活潑的特點,學生們可以隨時隨地提問,她高興作答。她也喜歡提問學生,傾聽他們的意見。她的課體現著教學相長、互相滲透的教學方法。看來大家也非常喜歡她這個人。的確,她那樸實的微笑和文質彬彬的儀容讓人覺得十分親切。她在班級裏前前後後走了幾個來回,來到麥克斯韋跟前,她發現了這個陌生的麵孔,判斷出一定是個新生。一種新鮮的感覺促使她想了解一下這個新生的學習情況,於是她向麥克斯韋發問了:“請回答查理一世最大的功績有哪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