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去莫斯科求學(1 / 3)

到學校裏學習,米哈依爾很早就有此想法。他曾多次向父親提出過,可父親說什麼也不答應。

一天晚上,瓦西裏·多羅費依奇家裏來了一個客人,他是從莫斯科來的。客人是迷了路,才不得不暫時投宿過夜,看得出他已經是十分疲勞了,瓦西裏·多羅費依奇陪他吃過飯,就讓他到樓上的房間去休息去了。好奇的米哈依爾一聽是莫斯科來的,哪裏肯放過,就隨後跟進了客人的房間。他和客人聊了許多,這客人也覺得這小夥子挺有意思的。再說還客居人家,盡管有些勞累,但米哈依爾問他什麼,他都姝爽爽快快地回答。

……

“莫斯科有很多學校嗎?”米哈依爾問。

“有。有航海學校,還有柴康諾斯巴斯修道院學校,也叫神學院。你有什麼事嗎?”

“隨便問問……”

米哈依爾把燈放下。他剛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來,悄悄地說:

“請您把那裏的學校給我寫在紙上,寫全點,我求您啦。”

“都寫什麼?”

“這些學校在莫斯什麼地方……怎麼走才能找到……”米哈依爾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了,他知道父親瓦西裏·多羅費依奇還沒有睡著。

客人拿了一張藍紙片,從兜裏掏出鵝翎筆,在上麵迅速地寫上幾行字,就遞給了米哈依爾。

“怎麼,看樣子你打算去莫斯科?”

“不,我是這麼想的,可我父親不會讓我離開家的。”米哈依爾還不想和這位剛接觸的朋友說出全部心裏話。

“那還用說!把這麼個棒小夥從自己家裏放走,那可不是兒戲!不過,小夥子,你要記住,”客人一麵像是在思索,一麵慢條斯理地說:“渴求知識——這是件了不起的大事,而且要始終堅定不移地朝著自己的目標去奮鬥。”

這些話說得米哈依爾心裏熱乎乎的。客人說完這些話,向米哈依爾道晚安,米哈依爾也覺得是應該走了。他小心翼翼地疊好那張紙條,把它珍藏在上衣的襯裏裏麵。

米哈依爾的心又一次震顫了,他伺機準備再和爸爸談談。

“爸爸,你真的哪兒也不讓我去嗎?”

瓦西裏·多羅費依奇看看兒子,皺著眉頭說:

“放你到哪兒去?究竟為什麼?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這你知道”。

瓦西裏·多羅費依奇憤怒的目光猶如一把鋼刀,從頭到腳地打著著兒子,斷然說:

“我說過一百次啦,這是最後一次。告訴你!你學的已經足夠用的了,在村子裏也算有文化的人,抄抄寫寫的也就滿不錯了,我看也就可以了。我就是哪兒也不讓你去,你想偷偷走,那我也沒有什麼辦法,不過,我不會供應你的生活費。你這小子,討這麼個好媳婦還不滿足。如果你一個勁地硬是要走,咱們可當著老天爺的麵把話說清楚,我可要強迫你結婚了,記住我的話吧!米哈依爾,我如果有第二個孩子在身邊,我也就不會和你抬杠了,你想學習,你就去吧,可是,事實不是這樣,你一走,這個世界上不就隻剩下我孤單單的一個人了。”

米哈依爾自己也曾前思後想過,因為他畢竟不是小孩子,好一時衝動。阿爾漢格爾斯克省的農民雖然不是農奴,但也不能說去哪就離家出走,因為他們是屬於國家的。每個農民每年要繳納一定數量的人丁稅,如果想離開農村,就必須提出保證人,保證人有保證他繳納離村期間的人丁稅的責任。如果誰偷偷出走,他的稅款就要分攤到全村農民的身上。逃亡者就變成了“流浪漢”,而流浪漢是可以拘捕的,或者送到軍隊服兵役。所以,城裏一般也都有明文規定,學校不準招收農民子弟入學,因為他們一旦受到教育,就不再回到農村去了。

米哈依爾近來一直都在考慮。尼科林節的關於“算術”一事,終於促使他下了決心,因為他知道,在家中學習是不可能的了。

其實,書並沒有燒,而是被老爺子拿走了,因為這是杜金的書,兩家又想成親,就根本用不著燒了,將來把它還給杜金就是了。可米哈依爾實在是忍受不了,一個十八九的小夥子,當著那麼多鄉親的麵被罵個狗血噴頭,要真是什麼錯事也行。讀書有什麼不對,如果我媽媽在世的話,說不定我早已進入城裏的學校了。這可倒好,一幫無知群起而攻之,他哪裏能咽下這口氣。走,一定要走,這個家一分鍾也不能呆了。

天黑下來了,護窗板關得嚴嚴實實的。屋子裏的油燈有氣無力地眨著眼睛,不一會就熄滅了。瑪舒特卡睡著了,她不知道這幢房子裏還有一個人和衣躺在床上眼望天花板地等待著。等到人們都睡熟之後,他輕輕地打開了自己小屋的門,來到了瑪舒特卡的房間。

瑪舒特卡已經睡熟,一隻手推她的肩膀,她沒有醒。一個熟悉的聲音熱切而急迫地在她耳邊響起:

“瑪舒特卡!你聽見了嗎?大車隊要到莫斯科去!”

“去就去唄!”瑪舒特卡嘟囔著,把皮襖往身上緊緊地裹了裹。

“我也要去……跟他們一起走……”

這句話一下子就把她驚醒了,她驀地從床上坐起來,竭力想看清米哈依爾的臉,可無論她怎樣揉著眼睛,也看不清楚,看到的隻是兩隻閃爍著光的眼睛。瑪舒特卡根本就不懂米哈依爾的意思,還以為他又像到墓地過夜的一樣發神經病。可當她點著了燈,她才看清楚,他像出遠門一樣整裝待發了:頭戴一頂暖和的皮帽,腳上穿著高筒氈靴,背上還搭著個小口袋。他的麵部表情嚴肅而堅決,而那雙望著瑪舒特卡的眼睛流露出一種頑強不屈、百折不撓的神色。

“你在說什麼呀?”她驚恐萬狀地又問了一下。

“我是說,我要走了。你悄悄起來,我走以後,你再悄悄把門叉上。”

“你要去哪兒?”

“去莫斯科。”

“去莫——斯——科——……”瑪舒特卡迷惑不解地問:“莫斯科在哪兒?”

“遠著呢。要走很久。給我往口袋裏裝點麵包,天亮後再把這個交給爸爸。”

他把一張灰色的粗紙片遞給她,隨後一想,又收起來了。“算了,不用啦,我去求伊萬·達尼雷奇·巴涅夫說情。父親會原諒的。他會明白過來的。”他說得聲音非常小。

這時,瑪舒特卡才回過味來。他真的要走,現在就走,馬上就要走了。

“要走?”她雙手一攤,說道:“就這麼偷偷走?要追問起來,我可怎麼說呀?你走了,我今後可怎麼辦呐?”她邊說邊流出了眼淚,像小孩子怕黑一樣,是那麼傷心,那麼可憐。

“別哭,”他像往常一樣,既溫和又嚴肅地對她說:“我需要學習,可在這兒,能教我學什麼呀?書都要燒掉!”

“你要學什麼呀?”瑪舒特卡眼淚汪汪地問道。

“什麼都學。要學為什麼冬天天空才會出現北極光,怎樣才能預測風暴,還要學大地、星星,等等。”

他說完,就朝向老爺子睡覺的暖爐的那個方向。“他把書放哪兒了?”他若有聽思地問。

“什麼?”瑪舒特卡問,她已嚇得團縮在那裏不敢動彈了。

“書。”米哈依爾小聲說著,悄悄走到暖爐前。瑪舒特卡心裏尋思著,萬一爺爺醒來,可怎麼得了?她閉上了眼睛。

米哈依爾一下子就從爺爺的氈靴裏抽出那本書,然後站到門口,激動得喘著氣。

“就是它,我的書!”他像得意的勝利者一樣,小心地把它放在口袋裏。

瑪舒特卡哆哆嗦嗦地往口袋裏裝著麵包和餡餅。

米哈依爾再次環視了一遍,圓木牆、神龕和角落裏的大床鋪。最後,他的目光落在坐在床上低頭低聲哭泣的瑪舒特卡身上,強烈的同情心或者還有其他什麼因素,這個一向剛毅的小夥子,淚水已經湧出了眼眶,他走到瑪舒特卡身邊,俯下身撫摸著她那濃密的頭發。溫柔地說:

“別哭,瑪舒特卡,我會回來的。”

她抬起頭,望著他,眼睛立刻閃現出明亮的光輝。

“你要回來?什麼時候?”

“五年以後。”他小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