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靜最近過得相當充實,每天都鬥誌滿滿,連走路都顯得鏗鏘有聲,渾身上下儼然一副打了雞血的模樣。自從上次去過陸航家以後,郭靜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聽連凱講陸石兩位同誌的戀愛經曆。當然,這項業餘活動對於並不善於表達的連凱來講,簡直比上一天班還要累。郭靜一向努力,把聽來的故事全部記錄在冊還起了一個血淋淋的名字,這部號稱真情實錄的玩意兒的誇張程度,連凱看了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之後,郭靜就捧著這麼一個寶貝,去陸家傾情獻演。每次都哄得陸媽媽搬個小板凳在她麵前聽得聚精會神。可郭靜還嫌手上的這本東西不夠煽情,往裏麵拚命地撒狗血,弄得陸媽媽鼻涕眼淚一大把。演出完結的那天夜裏,她拍著胸脯對連凱說,陸航跟石紹傑的事情已經驅除了險阻,如今前景一片大好。
連凱從來都清醒,他知道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那之後,在某一個周末的淩晨他被一個電話攪醒了,他想他的身邊總是不乏一些失魂落魄的家夥,陸航也好,石紹傑也好,或者是蕭宇。他想起當初那結婚請柬給陸航時,那家夥問自己的“你愛她嗎。”連凱知道他此生是不可能去找一個令自己忘我的人了。忘我地去愛,忘我地付出,忘我地占有,甚至忘我地憎恨,這些統統都不可能。他曾在晨曦的微光裏觀察過自己的手,無論是結構還是輪廓都那麼普通,可偏偏卻隱藏著那麼不普通的力量。這種力量需要理智來控製,所以他怎麼可以讓自己失去冷靜,怎麼可以讓這不尋常的力量再傷害到任何人。郭靜是一個最理想的伴侶,他有時甚至覺得比起妻子她更像是兄弟,是親人。她讓他溫暖,讓他平靜,盡管連凱明白自己無法以愛來回報,但他知道郭靜也並不刻意去要求這些。總之,他喜歡這個簡單的女人。或許生活本來也就這麼簡單。
立秋過後沒幾天,石紹傑接到家裏打來的電話,說是讓他回去一趟。打電話來的是那個男人,但說話間卻沒有了平常那種隨便的語氣。石紹傑向來敏感,對這樣明顯的變化更是不會放過。他想他並不是一個悲劇主義者,可還是覺得這異常的語氣背後隱藏著的不會是令人愉快的消息。
石紹傑將自行車推出校門時,天還亮著夕陽像是天空來不及掩飾的羞澀。車流堵在一條小路上,每隔幾十秒才仿佛慣性一樣慢慢地向前滑行幾米。石紹傑抬起頭看見有片樹葉在樹枝上搖搖欲墜,泛黃的葉邊讓他有些迷茫,信號燈轉綠的瞬間,這片葉子隨著車流一起往著一個方向迫不及待地離去。
到達小區時,石紹傑已經汗流浹背,他把自行車隨便地往樓下一停,然後隻是用手指擦了擦快流到眼睛的汗便迅速地跑進了公寓樓。上樓的時間很短,短到石紹傑來不及猶豫,來不及顧慮,來不及去思考他為何會被突然叫回來。
石紹傑敲了門,久久地等不到回應。他拿出兜裏的鑰匙,小心翼翼地插進鎖孔裏,輕輕轉動時他突然有種莫名的緊張。屋裏沒有人,一切卻還依舊如常,他覺得自己似乎從來沒有離開過,那幾個月就像是一場漫長又真實的夢而已,現在的他就像過去一樣每天下班回家,站在這裏,呼吸著這間屋子裏特有的味道。
“啊,你回來得還蠻快的嘛。”男人挾著一股悶熱的風走進屋子,石紹傑轉頭看他,發現他顯得異常憔悴,仿佛得了一場重病。
“嗯,老媽跟爺爺呢?”
“哦,都在醫院裏……”男人顯得漫不經心,隨即坐在沙發上點起一根煙。
石紹傑一驚:“醫院!怎麼會在醫院裏的!”
“沒什麼,你爺爺前幾天摔了一跤。好像是骨折了吧。這幾天,我和你媽輪流看護。本來不想叫你回來的……”
“放屁!什麼叫沒什麼!什麼叫好像骨折了!你知道爺爺幾歲了,像他這個年紀的人摔一跤隨時都會有可能……”
“臭小子!”男人掐滅煙頭打斷石紹傑的話,“你懂什麼,我說沒什麼就是沒什麼,要不是你爺爺說想你,我都懶得打電話給你。”男人用隨便的語氣絲毫不理會石紹傑急切而又憤怒的表情,“你要是想去話,就等我洗個澡再換件衣服。”男人打了一個哈欠,不緊不慢地點燃了第二根煙。
“我自己去,你把地址給我!”
“那麼急幹什麼!”
“你不說,我就自己一家家去找!”
男人冷笑一聲,“真是頭強驢子……”
石紹傑到達醫院時,天已經逐漸暗了下來,路燈還沒來得及亮起。有時候石紹傑會有種錯覺,特別在這樣將晚未晚,將黑卻又未黑的時候。白天與黑夜似乎隻是一層布的差別,上天會有一個拿著一塊布的神仙,白天時他拿布作衣披在身上,到了晚上他則拿布當床,從身上解下然後鋪滿整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