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我為卿狂驚世婚戀(1 / 3)

李敖一生的愛情與婚姻十分豐富與浪漫。李敖剛退伍時在公交車上與聰慧勤奮的女太學生王尚勤邂逅,兩人很快墜入愛河,同居數年後,並生有一士,但最終勞燕紛飛;李敖在文壇嶄露頭角後,官司不斷。清純可愛的小蕾與他相依相伴,成為他最忠實的情人,但一場牢獄之災使小蕾離他而去;電影明星胡茵夢傾慕李敖的才華,兩人一見鍾情,閃電式結婚又匆匆離婚,最後分手時刻,李敖送給她的竟是九朵玫瑰……。本章描述李敖在人生旅途一段段纏綿悱惻,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

一、李敖的愛情觀

最先碰到的一個問題是愛情觀。遠景公司“三情之書”的《原序》,就是一篇表白愛情觀的好文章,它說“愛情是不盲目的”,“愛情是不痛苦的”,“愛情是靈肉一致的”,“愛情是會變的”,“愛情是要技巧的”,“愛情是唯美的”,等等。現在且引《李敖回憶錄》中的一段:

古人說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於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但是我輩中人,鍾情之事,卻每入魔障、誤入歧途。魔障與歧途之尤者。就是把愛情攪成痛苦之事,這是最要不得的。其實,男歡女愛是人生最大的快樂,這種快樂,是純快樂,不該摻進別的,尤其不該摻進痛苦。在愛情上痛苦是一種眼光狹小的表示,一種心胸狹小的表示,一種發生了技術錯誤的表示。真正的第一流的人,是不為愛情痛苦的。有的人恐懼愛情帶給他的痛苦,因而逃避愛情。“且喜無情成解脫”。其實“無情”並不能真的“解脫”,即使有所“解脫”,也不算本領,隻能算是頭埋沙中的鴕鳥。真正此中高手,不是“無情”,而是非常“有情”、“多情”的。隻是高手在處理愛情態度上,非常灑脫,得回欣然,失亦可喜;來既歡迎,去也歡送,甚至灑脫得送玫瑰花以為歡送,這種與女人推移、而不滯於尤物的灑脫,才是惟一正確的態度。灑脫的一個重要關鍵是:高手處理愛情,並不以做到極致為極致。如果情況隻適合“少食多餐”、“蜻蜓點水”、“似有若無”、“虎頭蛇尾”、“迷離恍惚”、“可望而不可即”……也就戛然而止。這種戛然而止的態度,也是一種極高明的愛情境界。1974年,我在牢中有一首詩——《隻愛一點點》。最能表達出高手的基本態度:

不愛那麼多,

隻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海深,

我的愛情淺。

不愛那麼多,

隻愛一點點。

別人的愛情像天長,

我的愛情短。

不愛那麼多,

隻愛一點點。

別人眉來又眼去,

我隻偷看你一眼。

在這首詩中,我用類似“登徒子”的玩世態度,灑脫地處理了愛情的亂絲。我相信,愛情本是人生的一部分,它應該隻占一個比例而已,它不是全部。也不該日日夜夜時時刻刻扯到它。一旦扯到,除了快樂,沒有北的,也不該有別的。隻在快樂上有遠近深淺,絕不在痛苦上有死去活來,這才是最該有的“智者之愛”。我認為,人生中糟糕的一件事,是把愛情的比例占得太多;更糟糕的是,其中又把哭哭啼啼難過痛苦的愛情占了極大的百分比,這是絕對病態的。但是,眼之所見、耳之所聞、小說之所寫、電視之所播……泛濫所及,人人所受的“愛情教育”與“愛情宣傳”,卻全是比例極大、方向極錯的誤導,這豈不好笑?五十年來,我自己“性之所至”,雖經曆過不少“拜倫式的不快樂”,但我終能脫因而出,變成了大情聖。1984年1月5日,我有《把她放在遙遠》一詩,頗能道出我的高明:

愛是一種方法,

方法就是暫停。

把她放在遙遠,

享受一片空靈。

愛是一種技巧,

技巧就是不濃。

把她放在遙遠,

製造一片朦朧。

愛是一種餘味。

餘味就是忘情。

把她放在遙遠,

絕不魂牽夢縈。

愛是一種無為,

無為就是永恒。

永恒不見落葉,

隻見兩片浮萍。

乍看起來,這種乍有還無式的玩世式愛情是不夠認真的。其實,如果真正認得愛情之真,就會徹悟;原來真正的情之至者,就在波瀾起落,了無鑿痕,含情而來,帶笑而去。人生至此,方足以語愛情。如令,我已老去,羅曼蒂克的生涯,對我應已遠離。如果時光倒流、青春可再,我想在“性之所至”方麵,我會表現得更好一點。一生曾有過五班青樓情孽的紀錄,但肌膚之親以外,長入我夢的往往隻是跟我有幾麵之交的女孩子,《民生報》的徐開塵就是一例。我喜歡造型清秀不俗別具風華的女人,極少喜歡像電腦造出來的美女,凱瑟琳丹妮芙的前夫——導演羅傑華汀說他碰到拉蔻兒薇芝會陽瘺,其言老到,足以風世矣。

最能表現李敖在愛情上的內心秘密的,是收在《大全集》第十五卷的《李敖情書集》,當即其他版本裏的《李敖的情書》。

李敖是一位“性開放者”,他在書中無所顧及地展開了自己的心扉。他談如何思念對方,如何被思念的痛苦所困擾。他回顧兩人在一起的美好時光。想象下一次相會時如何相愛,如何親昵。1958年3月18日寫給咪咪的信說:“一連五天沒有寫信給你了,我知道你一定感到很奇怪,奇怪我為什麼‘懶’起來了。其實真是見你的鬼,我才不懶呢,五天來我每天都勤於反省——反省我在女孩子麵前是否吃了敗仗?是否被那詭計多端的小丫頭洗了腦?”1962年7月14日寫給Lw的信中說:“三四年來,與其說我每一次看到你,不如說我每一次都感受到你。你像一個蒙著麵紗的小女巫,輕輕地,靜靜地,不用聲音也不用暗示。更不用你那‘從不看我的眼睛’,你隻是像霧一般地沉默,霧一般地冷落,霧一般地移過我身邊,沒人知道霧裏帶走了我什麼,我驕傲依然,怪異仍舊,我什麼都沒失去——隻除了我的心。”他對對方有多種稱呼。有直呼其名,有加“親愛的”,有各種代號——“親愛的小女人”、“親愛的學士”、“親愛的畢業生”、“親愛的陰曆的小壽星”、“我的小情婦”、“親愛的情人”、“親愛的‘太座’”、“親愛的小東西”、“親愛的太太”、“親愛的不聽話的貝貝”、“不寫信來的貝貝”、“親愛的花蓮之花”等。最後的落款也是多種多樣,有署“敖之”,有在前邊加“你的”,有稱“李老師”,有寫作“想看你新圍巾的敖之”,有稱自己為“寶寶”而前加“接不到貝貝的”或“想你想得大便不通的”、“想你想得在房中踱來踱去的”等字,有寫“孤零零的周末太保”之類。日期的落款同樣花樣別出,有的標出幾點鍾或什麼時辰,有“某月某日下午六時你快來電話的時候”,有寫“夜七時還沒吃飯”,有在月日之後加“沒有接到你的信的星期日”,等等。給情人寫信,就應該敞開心扉,有什麼說什麼,不做假,不矯揉造作。李敖是做到了這點的。讀魯迅和許廣平的《兩地書》,從一開始你就會覺得,他們是借寫情書之名,抒發各自對社會的觀感和對諸如婦女解放等一些問題的理論思考的,真正談對對方的愛,幾乎沒有;他們對對方的愛,是“盡在不言中”。李敖與之相反,他把對對方的愛。全都表現出來。

李放在這些情書中,也有談到工作和社會人事的時候。在給G的第六十四封信中說:“王崇五讀了一年來我的文章,很想認識我,他勸我少寫文章惹麻煩,雖然我毫無背景,無野心,可是寫多了,總會樹敵太多。他說他生平最佩服的文章隻有三個人:陳獨秀的氣勢,胡適之的明暢,魯迅的鋒利,而今天之李敖,一人竟有他們三個人的長處。”汝清是在第二次入獄前同居了十六天的一個女人,也是幫助編輯《李敖千秋評論叢書》前六期的一個人,所以在給她的信中,談“工作”和社會人事也就更多一些。

通信最多的是《給G的九十四封信》和《給Y的四十八封信》。李敖一生愛過的女人比較多,《李敖五十年表》就寫到張敏英、君若、尚勤、海蒂、小蕾、Martha、胡茵夢、汝清八個女人,其中有些人本書已經說及,有的沒有。另外還有“H”,前邊引用過給她的幾封信。《給Y的四十八封信》,前邊也已摘引過。王尚勤是李敖在新店山居九個半月中惟一一位跟李敖單獨在一起的女人,並為他生了女兒李文。“G”,又叫“貝貝”,是在王尚勤之後跟李敖有書信來往,她究竟是前邊提到的哪一位或另有其人,筆者不做考證。那時李敖已搬到台北,在文獻會工作,正開展中西文化大論戰。書中所收李敖給她的第一封信,寫於1962年4月8日早上,她也在台北。9月1日,她到花蓮“農職”,似去教書。他曾問她“什麼時候你才會說‘嫁!嫁!嫁!’?”,結果她卻決定去美國了。1963年1月11日他信的落款,是“最後一封向花蓮寫信的人”。過了將近兩年,1964年9月24日晨,李敖寫信給在美國的G,說:“也許人世的滄桑已使我逐漸變得冷酷而麻木,也許是我的惡性重大而難改,在我的生活和生命裏,已經沒有對‘明天’的憧憬”。又說:“如今,現實如此暗淡,人生如我,哪裏還有什麼理由和熱情來選擇什麼?我隻是任憑別人的選擇。別人可以選擇我入牢獄,可以選擇我自己否定自己,可以選擇我所背的十字架的式樣……我就俯首而已。我所做的一切都該使我負擔它的苦果。因為人人看我是罪人惡漢。人人都是如來佛,我如像在人人的手心裏反抗。”看來,李敖對她是一片真心,最終卻沒有贏得她的愛情。

李敖這些情書,是真正的情書,也是真正的文學。它情真意切,坦白赤誠。經濟產生鬥爭,愛情產生藝術,而藝術又總是發自心靈的。李敖在三“情”書的《原序》中說:“一般人都以為李敖是一個喜歡仗義執言的‘俠骨’型人物,卻很少清楚李敖還是一個喜歡花言巧語的‘柔情’型人物。這三本書收集的,就是李敖‘柔情’一麵的文字……”它們跟以前我們所論及的文字,風格確實有明顯的不同。這些情書都具有較高的藝術性,我們應當把它當做真正的藝術品讀。跟《傳統下的獨白》和下一章要談的《北京法源寺》一樣,這本《李敖情書集》以及李敖的情詩、李敖的情話,是李敖獻給文學園地的幾朵小花。

二、愛情的秘密

《愛情的秘密》是一本詩集。相當於自序的《前置詞》(作於1990年4月21日)抱怨人們“都不承認李敖是詩人”,這確實有些不夠公道。讀了這本詩集,你至少應當承認李敖夠得上一位詩人,而且是一位多麵手的詩人。隻是跟他在別的方麵的成就比起來顯得略有遜色罷了。如以詩人相稱,則似乎抹殺了他在別的方麵所做出的貢獻。

全書六十四個題目,有的題目是《情詩十四首》、《七絕十七首》等,所以論篇數是不少的。從來源說,有自作的,也有翻譯的;從形式說,有新體,也有舊體;舊體中,有絕句,也有改作的詞。在單篇《愛情的秘密》的最後,李敖說:“我認為詩以有韻為上,沒韻的詩,隻證明了掌握中文能力的不足。台灣的所謂詩人和譯詩家,既不詩又不韻……詩而無韻,讀來跟散文有何區別?李敖是堅持所有詩作都押韻的,包括新體詩和用新體翻譯的外國詩。如新體詩《墳》:

一切都集合起來了,

當淚水平行了雨淋。

一鏟鏟黃土埋下、埋下,

直埋起一座新墳。

進葬的人魚貫前進,

個個都黯然傷神——

這世界不隻有你,不隻有你,

也有我們。

一切都疏散開束了,

當風聲吹落了雨淋。

一片片荒草爬上、爬上,

直爬上一座孤墳。

送葬的人魚沉雁杳,

個個都無處可尋——

這世界隻有你,隻有你。

沒有了我們。

一種傷感的調子配上低沉的韻腳,更增加了詩的悲涼氣氛。試想,不用這個韻腳會是什麼樣子?

《情詩十四首》無疑是本書的壓卷之作,也是書中直接描寫愛情的一個部分。第一首《真與幻》,作於1982年1月25日,出獄前半個月。這首詩帶有很大的哲理意味。可以想象,在那個狹小的天地裏,作者想到了自己的遭遇,想到了如幻夢似的愛情,也想到了自身以外的人生。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思緒很快進入哲學境界“真與幻”,重點在“幻”——對“幻”如何認識,如何對待。“人說幻是幻,我說幻是真。”不僅真裏不能“失其幻”,而且“真若不是幻。也不成其真”。再往下讀,就知道“幻”是跟愛情聯係在一起的,“愛情幻中幻,人生玄又玄。玄幻得實體,上下兩纏綿。”在無愛的環境裏做著愛的遐思,自有一種特殊感受,這幾首寫於獄中的詩就都表現了詩作者的這一種藝術情懷。另外,它也表現著詩作者的一種愛情觀。在詩人看來,愛情是相對的,它追求的是歡樂,雖說可能短暫,但是“唯有戀得短暫,才能愛得永恒。”這十四首詩都用短促的句子和複遝的格式,讀來如聽人絮絮訴說,便於低吟淺唱;由於哲理性強,又顯得含蓄,能供人玩索。

這本書不是都寫愛情的,作為書名的《愛情的秘密》也隻是一首譯詩的題目,書中的多數篇章還是對現實的一種反射。有的是對民主和自由的呼喚,如《打倒就是要打倒》、《誰要吃香蕉?》,有的是諷刺時政,如《洋和尚和錄音帶》、《反咬高人呂洞賓》,都用七字句,類似打油詩或更像民間小調,讀來親切具有大眾化特點。前邊說到哲理性,這也是本書的一個特色。《有個“中”字真不好》表現了作者“不要是這又是那,不要是站又是倒,不要中間,不要中立的一往無前的戰鬥精神,嘲諷了投機主義作風。《隻有幹千千》等篇,說“不去電影院,不去烏龍院,隻去埋頭寫文章,惡言把人勸”和“隻有主力戰,隻有殊死戰,沒有淚眼看黃花,隻有幹幹幹”,則是一篇詩的宣言,宣告了作者生命不息,戰鬥不止。不幸的是,讀這些詩我不由想起了從20世紀50年代中期起一連二十多年所親身經曆過的歲月。

李敖這些詩用的純粹是民族形式,是充分民族化的。李敖不是主張全盤西化嗎?可是他在這裏為什麼一點不“西”呢?這是否跟他的主張相矛盾?我沒有看到那些反對西化的人從這點上“將”李敖一“軍”。其實完全沒有必要。西化,主要指的是政治體製、經濟體製和對人的價值的認定這些根本性質的東西,不必把這些細枝末節也包括進去,相反,在這些東西上保持民族特色,不僅不跟西化相矛盾、相衝突,而且恰恰需要用這些民族化的東西來做補充和調節。李敖無形中做到了這一點,正好說明,在西化論者眼中。“充分”也好,“百分之百”也罷,指的都是那些根本性質的東西,對這些更能體現民族特色的東西,他可能甚至比反對西化的人更加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