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二天搭女兒公安一個同事的便車,一路順暢地到娘家。正午的陽光暖暖地灑在山坡下小溪邊,成片的綠色龍眼林在陽光下微風中有如海上的波浪那樣輕搖漫卷。村子就在公路邊上,一條小小的硬化路連通到國道的水泥路上。阿荔下車後,約定了來接的時間,然後自己走進村去。她把帶來的幾包重重的物品放到母親身後桌上,心裏雖象是完成了一件事,但卻覺得更是有點不是滋味。自己怎麼變成隻懂得用那麼些物品來表示孝道!
她先和母親在祖屋大廳上坐,看著母親有點淚眼潮濕,知道母親或許又想著不幸的孫子。她也一時跟著眼淚滾在眼眶裏。那樣的事攤到那一家子頭上,都是沒那麼快可以化解掉的。
母親的頭發已經是稀疏蒼白,原本圓盤似的有些亮光的臉,也已變得很暗淡疏鬆,爬滿溝壑。眼睛黃黃細細的,很是暗淡無光。她坐在去年阿荔替她買的那張輪椅上,整個人深深地萎縮陷在裏麵,身上那套稀鬆的黑白相澗的睡衣,皺皺的。兩隻手無力地平放在膝上,腳上那雙人字拖鞋就象快掛不住似的。母親辛苦了一輩子,老了卻也還是這麼的苦。
媽,你還是跟我住城裏吧。我先給你請個保姆,再過兩年多我就退休了,我來陪你。
阿荔很希望能從母親的表情上獲得一絲絲交彙的點。她靜靜地等著,但卻沒有。很久,還是沒能看到母親有哪兒動彈,就象凝固似的。
阿荔知道一時半會很難和母親就那事兒再溝通。她想了想,轉換話題對母親說。
媽,要不,我叫成兒他爸在他的熟人圈子裏活動活動,把小蘭弄到市裏好的中學去讀。
母親的頭顫動了一下。
小安。
不,是小蘭。
阿荔怕母親沒聽到,大起聲來。她的心也一下子又揪得緊緊的。母親心裏還裝著已經不在了的孫子小安啊!
小蘭是小安的妹妹,是大弟弟的小女兒,已經在讀高一。阿荔憑她的判斷,覺得讓小蘭放在鄉下農村中學由弟弟和弟媳婦管,以後連進民辦大學都難說。所以她想,自己再累點,就傾力幫他們培養出一個能成氣候的吧,能幫一個算一個。
憑阿荔這些年在居委會工作感悟出來的經驗,慰問啦安慰啦說些空話誰都不記得你,唯獨不分大小多多少少給辦點實實在在的事,人家居民群眾才會記住你。跟自家人也得出實招,不然就人情薄如水了。
當然還得跟弟弟和弟媳婦商量,並且也不是這幾天就能做成的。弟媳婦家裏剛剛發生變故,得緩一緩。同時也得讓老公有個周旋活動的時間。其它辦法如不行的話,或許借讀,多破費點錢,也許可以,總不至於是亂許願吧。這也是她這一趟來,一直回旋在腦子裏的一個想法。
你去叫小安來給你泡茶吧。
又是小安!
阿荔細細看著母親毫無表情的臉。
以前阿荔來時確實經常是小安來泡茶的。但小安已經不在了,母親怎麼還沒接受這個現實呢?阿荔回頭四望,多想這會兒能看到哪個弟弟或弟媳婦過來,她多擔心母親糊塗掉!
剛才進村時阿荔就知道,大弟弟和弟媳婦都到村外的骨灰室去了。七天了,他們去看望他們那才過十八歲不久的兒子。阿荔因為遲了一步,也就沒去了。
母親身子一動不動,但嘴裏發出的聲音,音質還是清晰的。
年輕時母親也是裏裏外外一把手,她曾經讓半拉子兒女們當他的幫手,在公路邊上占地盤販賣花生米、花生油,並跟不少跑長途的貨運司機掛上勾,把那販賣生意做紅了幾年,小賺了一把。但母親急火起來也特別狠,一次阿荔來幫幾天工傍晚了想請假回婆家看孩子,母親正急火急燎往外搬運著大袋的花生米,一聽阿荔說要回去,她怒目圓睜,順手抓過身旁地瓜堆上一條大地瓜猛砸過來,算是回答。那砸過來的地瓜真的是用力太猛了,正中阿荔的脊背心窩,阿荔瞬時癱軟在地上,久久爬不起來。但母親一點都不心軟,和人抗起兩滿滿麻袋花生米往外就趕。歲月真是不饒人啊,往昔母親的狠勁,已經沒了一點點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