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2 / 2)

過往的印記阿荔沒有忘記,但決不記狠。母親永遠是母親,她砸過來扔過來的任何心急火燎或怒氣,都有她存在的理由。就象當年母親在阿荔讀到小學一年級下學期,二弟弟出生了,母親把阿荔的書包藏到米缸裏、扔到糞坑裏,讓她離開學校輟學來帶弟弟。那是母親為生活所逼,沒有辦法,能恨她嗎?

母親把她阿荔許給現在的老公,也是沒怎麼商量的。那時候阿荔相親見了現在的老公一麵,也就覺得還順眼而已。而且後來聽鄰村一個一起參加過民兵訓練的人說,老公家成分雖沒問題,但有一個舅舅臨解放時跑到台灣,社會關係複雜,連參軍當兵的資格都沒有。當時阿荔一聽,回來後好幾天不吃飯,逼著母親要悔婚。但突然有一天夜裏阿荔夢見了老公那也已經不在世的父親,讓她覺得怯怯怪怪的,第二天也沒敢再提悔婚的事。卻也因此成就了阿荔的好姻緣。

所以啊,禍啊福啊其實都是沒辦法太早預知的。老公本來鐵定什麼也不是,但她嫁過去才一年,時來運轉,兒子替他生了。然後高考恢複,他大學考上了。大學畢業後盡管他長期在基層當小官,但也順順利利,慢慢升遷。而且更重要的是,老公不花心,能疼妻兒老小,並能一步一步把她從鄉下帶出來。早先老公在鎮上當副鎮長,先是帶她出來到鎮上當保潔員。然後她靠著自己的爭強好勝,學會了開三輪動力保潔垃圾車,並培訓拿到駕駛證。後來老公調到市裏部門,她也跟著農轉非遷到城裏。然後老公聯係讓她到居委會工作,當時到居委會還不用考試。其實啊,她到居委會上班的開初,就跟當保潔員差不多。因為她那時除了能寫自己的名字,其它是識不了幾個字的,她不敢和其他人那樣大模大樣地坐在辦公室裏啊。她要靠著自己的勤快,自己的實幹,以粗補細,以勤補拙啊。

還是老公能疼人,硬是幫她一晚上一晚上不斷識幾個字,慢慢教她,讓她學著會說普通話。開初幾年,阿荔的年終總結,向居民的述職報告,都是老公幫著寫,然後又幫著一個字一個字,一句一句地讓她學著記著念著,就是這樣讓她模爬滾打著終於闖著過來。現在,她說的普通話,已經是字正腔圓。她向居民代表彙報工作,總是掌聲熱熱烈烈,此起彼伏。

如今啊,她已經是地道的城裏人,從管衛生的副主任做起,升到主任,再回複到現在,掌管近一平方公裏城區街巷衛生的城裏人。有時看著她手下那麼些從外省農村鄉下來的保潔員,幹的活兒那麼累那麼苦,住的是租居民騰出的儲藏間自行車房,她真的有點於心不忍。但那是沒辦法的事。唯一她能做的就是當他們那住處水電出故障或遇到什麼其他麻煩時,她都能立即出麵給予協調支持。並且,遇到突擊加班增加保潔次數,她也都積極向她上麵管她的頭反映,適當給予加班補貼,決不虧待他們。因此他們跟著她幹,隻要她一聲令下,誰也不敢拖懶;她也管得很是順心。隻可惜娘家這邊的事兒這些年老是沒能讓人覺得特別順利開心。本來她對娘家的事也已經沒有太多的想法,各家的事隻有自己知道輕重,你說這樣很好,人家的感覺可能不一定就是好。但現在出了那樣的事了,也就想不了那麼許多。

她慢慢站起來。環顧這個她還是那麼熟悉的祖屋大廳,那台電視和那個電視櫃,還是她和老公幾年前送下來時擺放的那個樣子,仿佛不曾移動過。但現在靜悄悄的,不知還能不能收看。靠廳牆邊的沙發,深深地塌陷著,張開著幾個破洞。大廳後牆正中央那幅《福》字對聯,不知已經是幾年前的了,顏色已很淡很淡,還歪斜著掉下幾個角兒。大弟弟和大弟媳一家與母親一起住在這老屋裏,但卻沒有朝氣生機。

也不知大弟弟和弟媳婦還要多久才回來。阿荔想想,還是讓母親靜靜地休息吧,其它說多餘的話都是於事無補的。

她一邊跟母親說著要去二弟弟家看看的話,一邊欠著身慢慢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