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卞隱居圖》的來龍去脈(2 / 3)

但令人奇怪的是《青卞隱居圖》居然有張學良的觀款,陳定山在《春申舊聞》中記述了張學良與《青卞隱居圖》的一段故事。他說:“初,張宗昌之南下也,知狄氏擁有天下第一名畫,欲攫之以獻少帥。平子畏其威,以贗鼎獻。漢卿不知也。張宴沈陽,以慶得寶,並贈平子萬金,天下皆知寶玉大弓乃在陽虎矣。‘九一八’事變,漢卿失地,猶挾贗鼎以為重器。會日本天皇加冕,中國收藏家多有出其精品,赴日參加盛會者,日本擇其尤精者印為《唐宋元明名畫大觀》四巨冊(今坊間所有乃縮本兩小冊),平子之《青卞隱居》赫然在其中。漢卿見而大惑,以詢沈能毅,時能毅方為漢卿幕客,具言其隱。漢卿大怒,欲親南下與平子辦理,會西安事變,漢卿獲罪,失去自由,事亦隨寢。”

但陳定山這說法是不可信的,因為許多事實經過檢驗是完全站不住腳的。一則張宗昌率領奉軍南下,在民國十四年(1925年)2月到了上海,五卅慘案(1925年5月30日)發生後,張學良奉父命於6月13日率奉軍二千人進駐上海,和上海文教界酬應甚歡,陳定山說狄平子以假的《青卞隱居圖》獻給張學良,張學良不知還回贈狄平子萬金,此事完全不確。二則日本大正天皇在1926年12月25日死去,昭和天皇即日繼位,並在1928年11月10日舉行登基大典,登位後於14日祭天地,16日大宴百官。在日本從來沒有“加冕”這個名稱,陳定山把日皇登位大典,從1928年延後到1931年的“九一八”事變之後,係明顯的錯誤。試想如果日皇登位大典在“九一八”事變之後舉行,那麼中國的收藏家還會在國難當頭而置輿論於不顧、挾其珍品往東京參加畫展嗎?另根據資料,昭和三年(1928年),日本國為了慶祝昭和天皇的登基大典,舉辦了規模空前的唐、宋、元、明名畫展覽會,展品包括日本曆代收藏的中國古代名畫以及特地從中華民國征集的藏品,數量達到六百餘件。展覽會期:昭和三年11月24日—12月20日;會場:東京府美術館。後來由唐、宋、元、明名畫展覽會編集《唐宋元明名畫大觀》,分別在昭和三年、四年、五年分批由日本東京大塚巧藝社出版。《青卞隱居圖》是在其中沒錯。香港掌故大家高伯雨說:“(他)後來又買到日本出版的《唐宋元明名畫大觀》,也有此圖,可知狄平子於1930年曾以此參加日本東京展覽會。”高氏的說法也是不對的,因為《青卞隱居圖》是印在昭和五年(1930年)出版的《唐宋元明名畫大觀》,因此高氏也把唐、宋、元、明名畫展覽會推遲了兩年。三則沈能毅是浙江桐鄉人,一度曾為狄平子《時報》館的經理,後有人介紹到張學良處當秘書,所謂秘書者,等於侍從而已。高伯雨也認為沈能毅雖曾在《時報》任職,怎能知道有假《青卞隱居圖》的事,如果能知,則知道《青卞隱居圖》有副本的人,亦不止沈能毅一人,既然知道的人有不少,便會傳到張學良耳中,無須等十年後“西安事變”前夕才知道。

再者,張大千1919年在狄平子家見到王蒙的真跡,便被王蒙那沉雄蒼厚的筆墨、幾近龍脈起伏的山勢深深吸引。及至後來見到王蒙的《林泉清集圖》,不禁為之癡迷,迫不及待地借來臨摹了兩本。據大千居士在1946年夏的臨本上所題:“此圖為王煙客所藏,董玄宰題雲:‘當在青卞隱居之上。’……己巳歲(1929年)夏歸張漢卿。……”是張學良在1929年已藏有王蒙的另一幅名畫《林泉清集圖》了。又2011年7月24日,隆瀚拍賣(原北緯拍賣)更名後的第一場拍賣,彙集了近300件中國古代宋、元、明、清遺珍,近現代書畫大師名作等。拍賣當天的亮點,就在王蒙的《山嶽神秀圖》手卷,這幅畫以1200萬元人民幣起拍,最後以3100萬元人民幣落槌。據了解,這幅手卷在民國期間進入張學良府中,後由國民政府四十九軍軍長王鐵漢帶至台灣地區,又轉至美國。這次是從美國“回流”進行拍賣的。

由此可知張學良是熱愛收藏的,而且收藏過至少兩件王蒙的名畫。當年少帥正值年少意氣,藏意濃厚,涉及古籍、文玩、書畫等領域,收藏之豐富堪與張伯駒比肩。據說在沈陽少帥府,張學良辦公室隔壁,有間密室,除了至親好友,一般人是不能進去的。室內儲藏的並非金銀珠寶,而是他費盡心力搜羅來的一些明清字畫。明代著名書畫家沈周、唐寅、董其昌的真跡,清代意大利人郎世寧的人物,八大山人的水墨畫等珍品傑作,張學良皆不惜以巨款求購。每每收到一件墨寶,他即閉門謝客,躲在密室中反複欣賞,仔細勘證,往往通宵達旦,如癡如醉。張學良藏室名為“定遠齋”,因此其藏品多鈐有“定遠齋”“定遠齋主人”“毅庵”“漢卿”等藏印。

曾在1906年任《時報》外埠新聞和副刊《餘興》編輯,並編輯《小說時報》和《婦女時報》的包天笑,與狄平子關係至深,並且是相知的朋友。當時人在香港定居的包天笑,看到陳定山的文章後,曾在1964年12月20日在香港《文彙報》發表文章駁斥雲:“陳定山在台灣出版《春申舊聞》,真是亂造謠言,有他極熟的老朋友,他亦揶揄之,笑罵之,固不知是何居心。”

依據《青卞隱居圖》下方白綾上張學良的觀款:“民國廿一年八月八日,張學良拜觀於北平綏靖主任公署。”是在“九一八”事變之後的1932年。據當時在上海銀行界服務的高伯雨說,《青卞隱居圖》是狄平子親自送去給張學良欣賞的。大概經過沈能毅聯絡後,張學良派飛機到上海,把畫和畫主接到北平。當時張學良確有誠意收買此畫,而狄平子正在經濟困難中,亦想以善價沽出。賣主開價三萬,買主還價二萬五千。後來議價不成,張學良把畫還給狄平子,張學良想名畫居然買不到手,欲名留藝林,於是題個觀款在上麵,狄平子在北平受少帥禮遇,當然不好拒絕。

狄平子死於1943年,包天笑記其身後事雲:平子逝世後,有五個兒女,一個兒子又遠出,急需分家。生前又多虧空,除售去住宅外,乃出售書畫。開親友會議,葉譽虎(恭綽)主持其事。而陳定山在《春申舊聞》中則說:“平子歿,家人以遺畫托葉譽虎,經紀其事。列目自黃鶴山樵《青卞隱居圖》、錢舜舉《山居圖》以下,尚有吳仲圭《風雨竹》、唐六如《鶴澗圖》、仇十洲、董文敏等凡二十餘件。時已勝利,索價關金券二十萬,裝池人劉定之走告餘,餘大喜,急同車往看譽虎。譽虎以橫單示餘曰:‘二十萬,真大廉,然錢舜舉《山居圖》不真。’餘曰:‘僅一《青卞》,已值二十萬,何求其奢!’約定五日交款,至三日,魏廷榮忽以電話告餘:‘買《青卞》矣!’餘大詫,趨車急往,則《青卞》已懸堂中,廷榮喜極,撫餘背曰:‘餘售道契地兩畝易之,合值二十萬也。’餘急問《山居》,廷榮曰:‘無之。’既而詫曰:‘尚有《山居圖》耶?’乃知譽虎獨以一《青卞》,售魏氏二十萬,其他諸件,皆幹沒矣。餘氣結而退,不複見譽虎。久之,劉定之來告餘,雲:‘廷榮另以二十萬得錢舜舉《山居》,及文、唐、董等軸,而吳仲圭《風雨竹》尚不在內。’譽虎每吐語,目常下視,以此畏其心計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