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代結束,一個時代開始。”孟緒安卻不怎麼想談論自己的婚姻。他打量著這間不算寬敞,卻充滿溫馨的起居室,“你忙著生孩子,大概不知道,局勢有變。日本人在北邊同我們打起來了。”
馮世真確實不知道。她坐月子不能過度用眼,已經很久都沒有看報紙了。
“情形很不好?”
孟緒安搖頭,“沈陽已經淪陷,整個東北全線告急。”
馮世真愣住了,“嘉上什麼都沒有和我說……”
孟緒安說:“我來廣州也有幾日了,算著你出月子了,才登門的。”
“你隻是來拜訪我這個老朋友的?”馮世真淺笑,“或者,我還能為你做什麼?”
孟緒安難得地有片刻猶豫。他斟酌著,反複打量著馮世真,說:“你是個才智出眾,而且勇敢、有正義之心的人。我們有許多分歧,但是我不否認很欣賞你的這些優點。我不能大言不慚地說國家需要你。我隻想問,你如今還想尋找一個更適合發揮自己才幹的工作嗎?”
馮世真拍著懷中熟睡的小兒子,沉默了。
如今這個世道,女人所能做的工作有限。她並非不喜歡現在這份工作,但也總有一些不滿足。好像一匹可以日奔千裏的馬,卻硬生生放慢了腳步,漫無目的的小跑著。她並不滿足於隻做一個好妻子和好母親,她還更想做得一個更好、更完美的自己。
院子裏的那株雞蛋花樹長高了不少,枝葉茂密。還未到花期,可已能預料將會有何等醉人的濃香了。
這日容嘉上回到家,同往常一樣親吻妻子和兒女,用晚飯,挽著妻子散步,看電影,然後回家睡覺。
半夜,馮世真轉身醒來,摸著身旁空蕩蕩的床單,起身走了出去。
容嘉上坐在書房的台燈下,神色凝重的看著手中的軍部的文件,直到妻子柔軟的胳膊摟住了他。
“真舍不得這裏呀。”馮世真像個小姑娘似的撒著嬌,蹭著丈夫的下巴,“好不容易才適應了南方的氣候呢。”
容嘉上長長籲了一聲,閉上了眼。壓在肩上的無形的重擔,瞬間被卸了下來。
“我答應過你,這次回來後,就再也不會和你們娘兒三分開了的。”
“我們不會分開的。”馮世真輕柔地說著,抱著容嘉上,“苟利國家生死以,豈能禍福趨避之。你是軍人,職責所在。而我是軍屬,我的職責,就是輔助你、支持你。”
容嘉上握著妻子的手,說:“那你還是帶著孩子留在廣州,這裏安全。”
馮世真笑著,說:“孟緒安今天和我說了個事兒,我覺得挺有趣的。他以愛國企業家的身份,資助了政府的一個培訓特殊情報人員的項目。他問我是否有興趣。”
“去教學還是學習?”容嘉上問。
“都有。”馮世真說,“他們請了幾名外國專家。在上海設了學校。”
“回上海……”容嘉上呢喃著。
“是啊。”馮世真俯身吻了吻愛人的唇,“我和孩子們會在上海等你回來。所以,你這次,一定要回來!”
容嘉上提前奔赴東北戰場,馮世真和一家老小廣州過完了春節,再乘坐火車北上。
容嘉上時常有電報過來,報喜不報憂。馮世真從報紙上能了解到戰況越發不妙。她徹夜難合眼,時常夢到容嘉上的飛機被日軍的炮彈擊中墜毀。她英俊的丈夫如折翼的鳥兒,自天空墜落,她張開雙手卻接不住他。
隻有接到電報那日,馮世真才能稍微睡踏實些。
二月,東三省淪陷的消息傳來,車站外的報童揮舞著報紙大聲吆喝。有青年學子看了報紙,靠著牆壁落淚。容嘉上的電報說,他已經隨軍撤離,回到了北平。
馮世真就在這凝重的氣氛中帶著父母和孩子們登上了開往上海的火車。
“爸爸!”大女兒趴在車窗邊,伸手指著從雲端掠過的飛機。
馮世真鼻子一酸,把一雙兒女緊緊抱住。
她多麼希望孩子們能在和平富足的環境下長大,永遠不用經曆戰火和顛簸。可是世事總難如人所願。
那麼,她和容嘉上將竭盡所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一點。哪怕隻是一點點。